傍晚的天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像被墨染过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老屋顶上。我刚把爷爷的笔记本收进抽屉,窗外就砸下第一滴雨,“嗒”地落在窗棂上,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林阿柚飘到窗边,浅青色的身影被雨雾晕得有些朦胧。她伸手去碰玻璃上的雨珠,指尖穿过窗户时,雨珠恰好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浅浅的泪痕。“阿栀,你听。”她忽然侧过头,眼底映着窗外的雨帘,“这雨声,像不像小时候我给你摇的铜铃?”
我走到她身边,凝神细听。雨势渐大,密集的雨点击打在屋檐、石阶和院中的老槐树叶上,竟真的凑出了一段细碎的韵律,和记忆里那串铜铃的声音渐渐重合。
那是我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一场大雨。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总觉得耳边有清脆的铃声在响,像有人在轻轻哄我。后来我才知道,是林阿柚找到了爷爷藏在衣柜顶上的铜铃,整夜守在我床边,用她透明的手一遍遍地摇——虽然她碰不到铃舌,可我偏偏就听见了。
“记得。”我点头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留着小时候被铜铃绳勒出的浅浅印子,“你当时还说,这铃声能吓跑所有让我生病的坏东西。”
林阿柚的嘴角弯了弯,目光却飘向了墙角的旧物堆。那里放着一个蒙尘的木盒,是昨天收拾阁楼时搬下来的,我还没来得及打开。“铜铃就在那里面。”她轻声说,“爷爷去世前,把它擦得很亮,说等你回来,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我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拂去木盒上的灰尘。盒盖没锁,一掀就开,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静静躺着那串铜铃。铃身是黄铜色的,上面刻着小小的牵牛花图案,铃舌已经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曾经被反复摩挲的痕迹。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铜铃,指尖刚碰到铃身,就听见“叮”的一声轻响——不是我碰出来的,而是林阿柚的指尖穿过铃身时,不知怎的竟拨动了铃舌。
雨还在下,铜铃声混着雨声,在小小的屋子里轻轻回荡。林阿柚的身影忽然变得清晰了些,浅青色的裙摆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牵牛花图案,竟随着铃声轻轻晃动。“阿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我好像……能碰到它了。”
她试着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的指尖真的碰到了铜铃。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铃身却明显晃动了一下,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声。我看着她眼底的光亮,忽然想起爷爷笔记本里的一句话:“阿柚的心意,比香火更重,总有一天,她能碰到想碰的东西。”
“你看!”林阿柚像个孩子似的,又试着碰了碰铜铃,这一次,她不仅碰到了,还轻轻摇了摇。铜铃声更响了,像一串跳跃的星光,驱散了雨天的沉闷。我看着她笑着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可这一次,眼泪是暖的。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淡淡的霞光。我把铜铃放在窗台上,让雨后天晴的风拂过铃身,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响。林阿柚飘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窗外——院子里的牵牛花被雨水打湿了,却开得更艳,浅紫色的花瓣上挂着水珠,像缀满了星星。
“阿栀,”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管以后我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能不能碰到你,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转过头,看着她浅青色的身影,笑着点头:“我知道。就像这铜铃,就算不摇,它也一直在这里;就像你,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
林阿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飘到我的身边,用她的方式挨着我。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雨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清脆的铃声,和我们之间,那场跨越了生死的、安静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