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完最终版报告的邮件，苏念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工位上，望着电脑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心中并无太多轻松，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华彩李经理的那条短信，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提醒着她周遭环境的复杂。
她需要冷静，更需要信息。
点开与周雯的聊天窗口，苏念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才敲下信息：
【念：雯姐，华彩那边，除了李经理，他们这个‘国潮新生’计划，目前有公开的动作吗？比如，开始接触具体的非遗传承人或工艺品类？】
她必须判断对方的进度和真实意图。是广撒网的试探，还是已经精准锁定目标？
周雯很快回复，带着一丝愤懑：
【雯姐：我正想跟你说！刚打听到，他们项目组的人昨天去了‘锦绣坊’！就是之前跟我们接触过，表示有兴趣合作的那个苏绣工作室。动作太快了！】
锦绣坊……苏念的心沉了一下。那是她前期调研中非常看好的一家，主打创新苏绣，将传统技艺与现代设计结合得很好，创始人钱老师也很有想法。华彩这一步，直接踩到了她的潜在合作资源上。
【雯姐：而且，念宝，我怀疑林薇薇在里面没起好作用。她之前不是跟你一起做过市场扫描吗？哪些资源优质，她门儿清！】
果然如此。苏念闭了闭眼，林薇薇的背叛带来的不仅是情感上的冲击，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商业风险。她将自己前期的工作成果，很可能直接变成了华彩撬动资源的跳板。
【念：知道了，谢谢雯姐。继续留意，尤其是他们接触的传承人名单。】
【雯姐：放心，包在我身上。你自己在那边也小心，赵倩今天没得逞，肯定不会罢休。】
结束和周雯的对话，苏念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办公室的灯已经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她这一隅还亮着，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玻璃映出她略带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庞。
她打开那份最终版报告，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风险预案部分，她补充了三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及其应对流程，甚至包括了核心外包团队成员临时被挖角的极端假设，并罗列了两家资质相当的备选合作方及其优劣势分析。她尽可能地将能想到的风险都具象化，并提出了解决方案。
陆时衍要求的是“无可挑剔”，她必须做到。
时间悄然滑向晚上九点。苏念终于关上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在她拿起包的瞬间，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提示有新邮件。
发件人：陆时衍。
时间：晚上八点五十九分。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么快就回复了？是满意，还是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在这种高度紧张和疲惫的状态下，任何来自陆时衍的反馈都足以牵动她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
邮件内容依旧简洁，甚至比凌晨那封更短：
【补充内容已阅。风险预案b方案，备用合作方‘匠心工坊’资质存疑，半年前曾有知识产权纠纷未公开，建议替换。明日上班前，更新最终版。】
没有褒奖，没有客套，只有最直接的问题指正和指令。
苏念看着那行字，先是愕然，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匠心工坊……她是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偶然听到这个名字，觉得理念不错，便纳入了备选名单。她花了大量时间查阅公开资料，却从未深挖到半年前那场未公开的知识产权纠纷！陆时衍是怎么知道的？他对行业的洞察力和信息网络，到底有多深？
这种被瞬间看穿、并且被指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漏的感觉，让她在沮丧之余，更生出一种凛然。陆时衍的专业和苛刻，果然名不虚传。在他手下工作，任何一点侥幸心理都是致命的。
但同时，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也涌了上来。他指出了问题，她就解决掉它！
苏念立刻重新坐下，打开电脑，迅速搜索替换备选方案。她必须找到一家在资质、能力、口碑上都足够过硬，且绝无潜在风险的合作方。时间紧迫，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调动着所有记忆中的资源和信息。
将近四十分钟后，她终于锁定了一家名为“拾遗创意”的工作室。这家工作室规模不大，但创始人背景清晰，是美院毕业的高材生，对传统工艺有深入研究，且几个小范围传播的项目口碑极佳，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她迅速修改了报告中的对应部分，将“匠心工坊”替换为“拾遗创意”，并简要说明了替换理由。再次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全文，确认再无疏漏，时间已指向晚上九点五十分。
她将最终版报告再次发送出去，邮件主题标注了“【最终版V3】”。这一次，她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发送都要沉重。这不仅仅是一份报告，更是她面对压力和挑战交出的答卷，不容有失。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感觉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拿起手机和包，关灯，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电梯下行时，金属壁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她拿出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那条来自华彩李经理的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删除，也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塞回包里。
走出办公楼，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抬头望了望陆时衍办公室所在的楼层，那一层似乎还有灯光亮着。他……也还在加班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揣测上司的行踪。当务之急是回家，好好睡一觉，迎接明天注定不会轻松的挑战。
然而，就在她走到路边准备打车时，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了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陆时衍那张轮廓分明、没什么表情的脸。
“上车。”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念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料到他会主动停车。
“陆总监？”她有些迟疑。
“这个时间，这个地段，打车不容易。”陆时衍言简意赅，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顺路。”
苏念知道他家大概的方向，确实和她租住的公寓不算完全反方向，但“顺路”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点……违和。
她犹豫了一下。累是真的累，拒绝上司（尤其是陆时衍）的好意（如果这算好意的话）似乎也不明智。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小小的疑问。
最终，她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雪松的冷冽香气，和陆时衍给人的感觉很像。
“地址。”他目视前方，启动车子。
苏念报出公寓地址。车内陷入一阵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苏念有些拘谨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她偷偷瞄了一眼陆时衍的侧脸，他专注地看着路况，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陆总监，”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关于‘匠心工坊’那个知识产权纠纷……您是怎么知道的？”那并非公开信息。
陆时衍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创科投资部前期做过相关领域的扫描，碰巧看到过未公开的尽调报告。”
原来如此。苏念恍然，同时也再次感受到了大公司平台的信息优势，以及陆时衍涉猎之广。他并非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谢谢您指出，是我调查不够深入。”她诚恳地说。
“嗯。”陆时衍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苏念以为这段路程就会在这样尴尬的寂静中结束时，陆时衍却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职场上的竞争和试探不可避免。重要的是守住本心，用专业能力说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华彩传媒，不足为惧。做好你该做的事。”
苏念猛地转头看向他，心脏骤然收紧。他……他知道华彩联系她的事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是猜的，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信息渠道？
他似乎总能轻易看穿她面临的困境。
他没有明说，她也不敢多问。但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提醒和支撑吗？
“我明白。”苏念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
陆时衍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霓虹灯影飞快掠过。苏念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那因华彩挖角和赵倩刁难而产生的纷乱思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无论外界如何，提升自己，做好手上的项目，才是根本。而陆时衍的态度，虽然依旧难以捉摸，但至少此刻，她感受到的并非全是压力。
到达公寓楼下，苏念道谢下车。
“明天别迟到。”陆时衍留下这句话，便升上车窗，黑色宾利无声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见。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迷茫。
她转身，走向公寓大门，步伐沉稳而坚定。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又是一场新的战斗。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