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陈默回到洋行三楼的小办公室,把杜月笙给的“闸北纱厂工人名册”摊在台灯下,用铅笔在几个名字上轻轻画圈——这些正是老周曾提过的“自己人”:
1 赵大保 三新纱厂机修工 地下党小组长
2 顾秀兰 中新纱厂女工 夜校教员
3 周福生 恒丰纱厂保全工 交通员
4 韩阿根 协丰纱厂打包工 武装自卫队员
圈完,他把铅笔一折两段,投进痰盂,拉开百叶窗,看黄浦江面最后一艘驳船“呜——”地拉响汽笛,像给夜色送行的号角。
“第一步,让真同志隐形;第二步,让假目标显形;第三步,把‘提高工资’的功劳扣在青帮头上。”陈默在心里把计划又默念一遍,才锁门离开。
夜里9:00,霞飞路“蓝调咖啡馆”后门。
沈兰穿男装,鸭舌帽压到眉心,正和“雀儿”接头。
她把 “亨得利”巧克力盒递过去,盒底却垫着杜月笙那份名单的翻拍胶卷。
“告诉老周,明早六点前,务必让赵大保、顾秀兰四人离厂,借口是‘家里有白事’;同时把‘阿七’‘小山东’两个混混推出来,当‘假领头’。”
“阿七”和“小山东”是青帮底层,平日专替赌场拉人,名声臭,工人恨之入骨。
让他们“背锅”,既迎合杜月笙,又保护组织。
“雀儿”收好胶卷,又递来一张折得指甲大的香烟纸:“明晚八点,恒丰纱厂后门,老周安排你和工人代表‘偶遇’,记得带‘青帮口谕’去涨工资。”
沈兰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清晨6:00,闸北纱厂却比往常更热闹。
赵大保等四人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风声”——“听说领头闹罢工的,就是打包间的阿七!”
“不对,是锅炉房的小山东,天天嚷着要‘杀富济贫’!”
工人群里,几个戴鸭舌帽的生面孔趁机起哄:“阿七说了,再不给涨工钱,就把厂里的布全烧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原本团结的罢工队伍出现裂痕。
上午10:00,杜月笙接到了线报,冷笑一声:“原来是两个吃里扒外的小赤佬。”
立刻吩咐阿奎:“把阿七、小山东‘请’到杜公馆,我要亲自问话。”
下午3:00,杜公馆偏厅。
阿七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小山东更惨,被打得鼻青脸肿。
杜月笙坐在藤椅上,手里盘着核桃,眼皮不抬:“拖出去,各砍一根手指,送去巡捕房——就说他们煽动罢工,破坏治安。”
青帮家法森严,十分钟了事。
消息传到工人耳中,竟引发一阵暗喜:祸害被除,罢工势头反而更稳。
傍晚6:00,恒丰纱厂后门。
陈默穿青布长衫,头戴毡帽,扮成青帮“师爷”模样,手里摇着折扇,扇骨上刻着“和”字暗号。
沈兰扮女工,推一辆收破布的小车,车尾插着半片青竹叶——行动标识。
老周早已把20名工人代表藏在废料仓库,见陈默来,齐刷刷站起。
陈默压低嗓音:“月笙先生体恤工人辛苦,愿意出面调停。明日起,三新、恒丰、协丰三大厂,每人每班加两角工钱,夜班加三角;每月允休两日。若厂方不允,青帮负责‘讲数’。”
工人面面相觑,有人怀疑:“青帮会有这么好心?”
陈默合上折扇,正色道:“杜先生说了,工人也是人,饿肚子上工,织出来的布都带着怨气。他老人家不想看到上海滩血流成河,愿意做和事佬。但条件是——罢工得有人领头去谈,且只许和平讲数,不许再烧机器。”
这话半软半硬,既给糖,又亮刀。工人代表低声议论后,终于点头。
沈兰趁机把“和平谈判”的请愿书递上,按了二十个手印。
夜里9:00,杜公馆。
陈默把请愿书双手奉上,杜月笙翻看一遍,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感谢杜先生斡旋”“愿遵青帮调停”,不禁龙颜大悦,连说三个“好”字!
“景明,你办事,我放心!”
他当即吩咐管家,“明天在‘鸿运楼’摆和头酒,请三大厂老板、工人代表,还有巡捕房王探长,一起见证涨工钱。”
说罢,又亲手把一枚翡翠烟嘴递给陈默:“以后在上海滩,谁敢动你,就是动我杜月笙!”
陈默诚惶诚恐地接过,心里却长出一口气——第二步,成了。
深夜11:00,杂货铺。
沈兰点着煤油灯,把今日经过写成密报,塞进桌腿暗格。
“名单上的同志全部安全;阿七、小山东成替罪羊;工人得实惠;杜月笙赚名声;我们——”她抬眼,眸子里闪着光,“拿到杜公馆的‘护身符’。”
陈默把翡翠烟嘴在灯下照了照,烟嘴内壁竟刻着极细的编号“d-7”,那是杜月笙亲赠信物的标记。
“下一步,借这张护身符,进青帮内部,摸他们和国民党、租界之间的账。”他轻声道。
凌晨1:00,两人和衣而卧。
外头传来黄浦江疏浚船的汽笛,悠长、低沉,像给这座城市按下的低音键。
沈兰忽然开口:“陈默,你说——等胜利那天,咱们这间杂货铺,能不能真卖起针头线脑,不再藏枪藏炮?”
陈默沉默片刻,答:“能。到那时,我们把夹层拆了,改成糖果罐;桌腿暗格灌满花生酱;观察哨挂上风铃——让整条巷子,只闻饭香,不闻硝烟。”
沈兰轻笑,声音像春夜里的柳絮,软软地落在心尖上。
灯熄。
杂货铺的招牌在风里轻轻晃动,“沈记杂货”四个字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安静得仿佛真是寻常百姓家。
只有他们知道,墙里、桌里、屋顶里,正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而火山口,已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