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静室归来,那位沉睡在温暖光晕中、面容安详的红红姐姐的形象,便如同用淡淡的金线,悄悄绣在了涂山暮初生的心扉上。
不同于雅雅姐带来的那种充满压迫感的鲜活,红红姐的存在是静止的,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令人莫名安心和牵挂的力量。
尤其是在他独自一人,或是摆弄花草,或是练习写字的时候,那个安静躺在玉床上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么美丽的姐姐,却要一个人睡在那么安静、那么空旷的大房间里,一定……很孤单吧?
这个念头如同一个小小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想起自己做噩梦时,被冰冷和孤独包围的那种恐惧,以及容容姐及时出现带来的巨大温暖和安全感。如果红红姐也在做梦,会不会也感到孤单呢?会不会也希望有人陪她说说话?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变得愈发强烈。
于是,在一个阳光暖融融、容容恰好要去处理一些临时公务的午后,涂山暮心里那个小小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
他先是像往常一样,抱着识字绘本坐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假装看得入神,眼角的余光却悄悄追随着容容翠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确认容容姐真的走远了,他立刻放下绘本,小小的身子灵活地站了起来。一颗心因为即将进行的“秘密行动”而怦怦直跳,混合着些许做坏事般的紧张,以及一种想要去陪伴、去分享的强烈冲动。
他记得去静室的路。那条路很安静,很少会有人去。他迈开小腿,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放得轻轻的,像一只小心翼翼踩过落叶的小猫。
途中有几次差点迷路,幸好路边一些有了年岁的古树和灵植,似乎感知到他体内那温和的木灵之气和他焦急纯粹的心意,无风自动地轻轻摇曳枝条,为他指引着正确的方向。这让他感到惊奇,也更加坚定了要去陪伴红红姐的决心。
终于,那扇熟悉的、铭刻着守护符文的厚重木门再次出现在眼前。越是靠近,周遭就越是寂静,那股温暖、强大而沉静的气息也愈发清晰。
他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去触碰那扇门。只是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笼罩范围内,找了一个自以为隐蔽的、靠近门边的角落蹲了下来。那里恰好有一盆茂盛的、不知名的观叶灵植,宽大的叶片能将他小小的身影遮挡大半。
他蜷缩在叶片后面,双手抱住膝盖,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材,看到里面安睡的姐姐。
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巨大的安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憋了半天,小脸都微微涨红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用极轻极轻、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气声,对着门缝的方向,磕磕巴巴地开口:
“红……红红姐……你……你好吗?我……我是暮儿……”
说完,他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当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永恒的宁静。但他却仿佛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仪式,轻轻松了口气。
接下来该说什么呢?他努力地转动着小脑袋。
啊!有了!
他想起了昨天容容姐刚给他讲的一个有趣的故事。
“今天……容容姐……给我讲……讲故事了……”他断断续续地、努力地回忆和组织着语言,声音依旧很小,却比刚才流畅了一点点,“是……是关于……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他尽力描述着那只兔子如何发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萝卜,如何使劲拔呀拔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的窘迫样子。
“它……它拔呀……拔呀……脸都……红啦……像……像雅雅姐生气时候那样……”他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去比喻,说得磕磕绊绊,有时还会卡壳,需要停下来想很久某个词该怎么说,或者情节接下来是什么。
他的讲述毫无技巧可言,甚至逻辑混乱,时不时还会把自己绕进去。但他讲得极其认真,碧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充满了纯粹的分享欲,仿佛红红姐正醒着,坐在他面前认真聆听一般。
“……后来……后来呀……小兔子……聪明了……它叫来了……小松鼠……小刺猬……大家一起……用力……嘿哟!嘿哟!”他甚至无意识地模仿着拔萝卜的节奏,小身子微微用力后仰,“然后……大萝卜……就……就被拔出来啦!”
讲到成功的地方,他的声音会不自觉地扬起一点点,带着明显的开心和成就感,仿佛拔萝卜成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一个短短的故事,他断断续续讲了很久。讲完后,他微微喘了口气,觉得有点口渴,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好像通过这种方式,他真的把那份听故事时的快乐,传递给了门后的姐姐。
“故事……讲完啦……”他小声总结道,然后像是怕打扰对方休息似的,又赶紧加上一句,“红红姐……你……继续睡觉吧……暮儿……下次……再给你讲……”
他又在门口安静地蹲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蹑手蹑脚地沿着原路返回。
自此之后,这成了涂山暮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和小习惯。
每当得了空,尤其是感觉到阳光很好、或者自己又学会了新的东西、听到了新的故事时,他便会偷偷溜到静室外。有时是午后,有时是黄昏,偶尔甚至会在月色清朗的夜晚。
他讲述的内容也渐渐丰富起来。
有时是复述容容新教给他的字:“红红姐……今天……学了‘山’……字……很大……很重……”
有时是分享庭院里的见闻:“那朵……蓝色的……星星花……今天又开了……三朵……”
有时是倾诉一点点小小的烦恼:“雅雅姐……今天的……冰粒……好快……暮儿……没躲开……额头……有点疼……”
更多的时候,还是他磕磕绊绊、却兴致勃勃讲述的那些从容容那里听来的、光怪陆离或温馨有趣的童话故事。
他的语言依旧稚嫩,讲述依旧缺乏条理,但那份想要陪伴、想要分享的赤子之心,却纯粹而真挚。
他并不知道,每当他那细声细气、磕磕巴巴的声音透过门缝悄然传入静室时,玉床上那沉睡的身影周身流转的金色光晕,似乎会变得格外柔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温暖而沉静的气息,也会泛起极其细微的、如同涟漪般的波动。
他更不知道,有几次,当他讲得太过投入,忘了时间,匆匆跑回书房时,总会“恰好”遇到处理完公务回来的容容。
容容看着他那微微泛红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以及身上偶尔沾到的、从静室方向带来的特定灵植的叶片,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从不会点破他的小秘密。有时还会状似无意地多讲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仿佛预知到这些故事很快会被转述到另一个地方。
静室外的角落里,时光在稚嫩的讲述声中静静流淌。那扇门始终紧闭,门内是长久的沉睡,门外是一个孩子用他最笨拙又最真诚的方式,默默编织着的、充满童真的陪伴。
他觉得,这样,红红姐姐大概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