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录 · 第五十四章：
金光寺·初临
耶摩山，如同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匍匐在王城西北。
山势不算极高，却自有一股苍莽雄浑之气。
时值初春，山巅积雪未融，山腰以下已见点点新绿。
一条久未修缮的青石阶，蜿蜒曲折，隐没于林木深处，这便是通往金光寺的山路。
庄王虽应允了妙善的请求，但修缮一座荒废多年、且有猛虎传闻的寺庙，工部官员也是敷衍了事。
派来的工匠不过是，草草加固了主殿的梁柱，修补了漏雨的屋顶，清理了院中齐腰的荒草，便匆匆复命去了。
至于寺内斑驳的壁画、残破的佛像、以及那萦绕不散的荒凉气息，则原封未动地留了下来。
这一日，天光微熹，一辆简朴的青篷马车在山脚下停住。
妙善从车上下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粗布麻衣，只是洗得发白，
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几卷她自己抄录的经文和少许日常用具。
没有侍女，没有护卫，只有一名沉默寡言的老车夫，奉王命将她送至此处，
便调转车头，绝尘而去，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不详。
妙善站在山门前，仰头望去。
破损的朱红山门上，“金光寺”三个鎏金大字早已黯淡剥落，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石阶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几丛青草，沾着清晨的露水。
山林寂静，唯有鸟鸣啾啾，更显空幽。
她深吸一口清冷而湿润的空气，胸中并无畏惧，反而涌起一股归家般的宁静。
这里没有王宫的勾心斗角，没有父王的威压，没有姐姐们的劝诫，只有天地、山林、古寺，以及她一颗向佛的赤诚之心。
她抬步，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脚步沉稳，一步一阶，向着那未知的修行之地走去。
青石冰凉，硌在脚底，却让她感觉无比踏实。
路旁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似在欢迎这位特殊的新主人。
行至半山，山路愈发崎岖，林木也愈发茂密，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青苔遍布的石板上。
风中带来泥土和腐叶的气息，也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妙善脚步未停，心中却微微一动。
她记起了那个“猛虎叼僧”的传闻。
但她并未惊慌，只是更加专注地感知着周围。
她的心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能听到落叶归根的微响。
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山间台地出现在眼前。
台地中央，便是那座历经风雨、破败却依旧倔强屹立的金光寺。
寺墙斑驳，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院门虚掩，门轴似乎已经锈死。
妙善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惊起几只栖息在殿宇飞檐上的寒鸦，“呱呱”叫着飞远了。
院落很大，但空空荡荡。
昔日僧众们诵经打坐的广场，如今只剩下疯长的野草，和几棵歪斜的老松。
正殿的大门洞开，里面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尊泥塑的佛像结跏趺坐，
只是金身早已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泥土，脸上悲悯的神情，也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模糊。
两侧的偏殿更是残破不堪，有的连屋顶都已坍塌，露出湛蓝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
妙善缓缓走入正殿，在佛像前站定。
她仰望着那尊残破的佛像，心中没有失望，反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慈悲之情。
这股情感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在他的胸膛中翻涌着，让他无法平静。
它既像是对世间万物的怜悯和关爱，又像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
这种慈悲之情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它的重量，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股情感所笼罩。
佛不在乎金身是否闪耀，殿堂是否辉煌，他在乎的是众生是否得度。
此地虽破败，却正是修行、体悟无常与苦谛的绝佳道场。
她放下包袱，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深深一拜。
心中默念：“弟子妙善，今日至此，不为逃避，只为追寻。
“愿以此残躯，守护此方净土，涤净往昔业障，悟得无上菩提。
“祈请诸佛菩萨，加持此地，令其重现光明。”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在这空寂的大殿中回荡，仿佛注入了一丝新的生机。
拜罢，她开始动手清理。
没有抱怨，没有迟疑，她挽起袖子，拿起院中工匠遗留下的破旧扫帚，开始清扫殿内的积尘和蛛网。
灰尘扑面而来，她只是轻轻咳嗽几声，继续劳作。
她又找到一只破旧的水桶，去院后的山泉边打水，擦拭佛台和那仅存的、还算完整的香炉。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粗布衣服上也沾满了灰尘，但她脸上始终带着平和的神情。
对她而言，这洒扫庭除，看似简单平凡，实则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和修行之道。
当我们拿起扫帚，清扫庭院中的尘埃和杂物时，我们不仅仅是在清理环境，更是在磨砺自己的心境。
每一次挥动扫帚，都是对内心浮躁和杂念的一次清扫。
在这个过程中，她学会专注于当下，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动作，和周围的环境上。
这种专注能够让她忘却，外界的喧嚣和纷扰，进入一种宁静的状态。
洒扫庭除也是一种，对细节的关注和尊重。
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落叶，都需要她用心去对待。
通过仔细地清扫，她培养了对事物的观察力和耐心，学会了不忽视任何一个微小的存在。
此外，洒扫庭除还能让她体验到劳动的乐趣和成就感。
当她看到原本杂乱的庭院，变得整洁干净时，心中会涌起一股满足和喜悦。
这种由劳动带来的积极情绪，不仅有益于她的身心健康，也能激发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他人的关怀。
所以，不要小看洒扫庭除这样的日常琐事，它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修行方式。
在忙碌的生活中，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用心去清扫庭院，
你会发现，这个简单的行为能够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收获和内心的平静。是磨砺心性，是庄严佛土。
不知不觉，日头已然偏西。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大殿内，
为残破的佛像，和忙碌的少女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殿内虽未焕然一新，却已整洁了许多，有了几分人气。
妙善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看着在夕阳下，微微发光的佛像面容，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低沉、雄浑、充满野性力量的虎啸，如同闷雷般，骤然从寺庙后山的密林深处传来！
啸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来了。
妙善握着扫帚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平静。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啸声传来的方向，心中无悲无喜，无惧无怖，只有一片澄澈的观照。
她知道，她在这金光寺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考验，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