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民
我的父亲陆遯侯离开人世整整十五年了。能慰藉他在天之灵的,就是他执教几十年后,他的学生已桃李满天下,他的女儿、外孙儿女都继承了他的事业,从事于人民教育事业。
国立三中时期,父亲先后在女子部,实验部任教。复员时,父亲与许多老师一起怀着一颗热爱教育事业的赤子之心,放弃了对家乡的眷念之情,被挽留下来并担任“省中”教导主任。1949年全国解放后,父亲又继续在“铜仁中学任教。他经历过“国立三中”创办、鼎盛时期,复员后,“省中”时期和解放后的“铜仁中学”时期。他不愧为“三朝元老”了。
我家是安徽芜湖人,父亲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毕业后在凤阳师范任教,家住宣城。大概是在1937年秋冬的季节,全家去芜湖亲戚家喝喜酒,不料就在这时,日本飞机轰炸了宣城,我们的家也就在这日本罪恶炸弹爆炸声中化为乌有了,国仇家恨一齐涌向父亲的心头。
“流亡,绝不做亡国奴。”这是有血性的中国青年和爱国知识分子共同的心声。
从此父母带着我们四个未成年的儿女,从芜湖出发,千里迢迢向西迁移,开始了艰难的长途跋涉。当时我还不足四岁,妹妹(现在成都的张娴娴)还在襁褓之中。后有追兵,上有日本飞机的狂轰烂炸,又有我们四个不懂事需人照料儿女的拖累。其旅途的艰辛苦难是不言而喻的。
从武汉到长沙途中,为了避开敌机的轰炸,只有拼命地往前赶。父亲想办法租了一辆独轮鸡公车,把随身带的换洗衣物和我一起绑在车上,襁褓中的妹妹,由父母轮换抱着,哥姐跟随其后。当时我姐姐也不过十岁,就这样我们家一随着流亡人群向南移动。饿了、渴了,停一停。哥姐走不动了,连哄带吓地说上几句。一天,忽然天上一阵轰鸣,日本飞机又来了。顿时流亡的人群乱成一团,哭着,喊着向路边的庄稼地和壕沟里躲藏。父母以及推车的农民来不及将我解下都疏散了。一阵空袭之后,他们见我毫无恐惧地坐在马路中间,不免都内疚而怜悯地问我:“小妹,你怕不怕?”我张着小嘴歪着头天真地说:“我不怕,我是王老大”。使大家在那惶恐、苦楚的战乱年月里得到的一次开怀大笑。
这件事,在我朦胧的记忆里有着极深的印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能只是种安慰之词,难道这是福气的预兆?后来在铜仁定居,家人每每谈起这事,就不由得用这句话来作为那次坐鸡公车跋涉之苦的小结和慰藉。
朦胧记忆里的第二次大难不死,那是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坐上木船,溯湖南沅江而上的逃难途中。沅江湛蓝湛蓝的江水,清澈透明,可照见人影。我想伸手到河中捞水,不慎一下掉进了江里,几经打捞才把我救了上来。那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我全身湿透了,直打哆嗦,不禁号啕起来。父亲怜悯地抱起我,也流泪了。
就在这时,母亲焦虑,忧思成疾。当小小的木船晃晃荡荡抵达辰溪时,母亲竟撇下了襁褓待哺的妹妹和三个未成年的姊妹,撇下了与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父亲,与世长辞了。想不到辰溪这个陌生之地竟是母亲的最后归宿。母亲的辰溪亡命,这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痛心往事。我常常苦思冥想。不是日本鬼子的侵略,我们家何以会化为乌有?父亲又怎能携儿带女流亡?母亲又怎能在辰溪走完她人生之路?
到铜仁后,父亲一面在国立三中任教,一面要抚养照料我们几个孩子,父亲难处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他常常一人静坐不语,暗自悲苦,夜半时,竟梦呓不休。
父亲从事教育工作,治学严谨,踏实认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呕心沥血,赤胆忠心。为国家培养人才。值此55周年校庆之际,远离家乡的游子,以崇敬的心情祝贺母校生日的到来,自然也要向一生热心于教育事业的父亲,向那一丘荒冢虔诚地膜拜!
陆时民,系陆遯侯老师之女,现住南昌。通讯处:南昌市湾里区经济委员会杨秀和同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