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效能优化司总控大殿内,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那面横贯整个墙壁的巨大光幕,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流淌着亿万条数据,幽冷的光芒映照着陈卷孤寂的身影,将他拉成一道细长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文渊崩溃时那疯狂而绝望的眼神,躺平仙尊带着悲悯与讽刺的话语,云芷那份石沉大海却此刻异常清晰浮现于脑海的报告,鹿力大仙逸散时那点点凄凉的仙光……还有那些不断新增的、关于仙官“灵气过载”、“道心不稳”、“神识枯竭”的冰冷记录,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调出了“福报系统”试点以来的整体评估报告,那由他亲手设计、曾引以为傲的仪表盘上,指针清晰地指向着矛盾的深渊:
· 宏观效率提升率: +47.3% (绿色,耀眼)
· 功德总产出增长率: +38.8% (绿色,醒目)
· 新型“工伤”及仙官状态异常报告数量: +215% (红色,刺眼)
· 仙官主动访问EAp(员工援助计划)率: < 0.1% (灰色,嘲讽)
· 系统监测到的“摸鱼”行为及疑似案例: +890% (黄色,警示)
一组组冰冷而矛盾的数据,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理性思维上。他知道,那提升的效率和功德,是建立在仙官们被透支的潜力、磨损的道心、以及被压抑的痛苦之上的。而他推出的EAp,在系统本身营造的巨大生存压力下,成了一个无人敢于触碰、形同虚设的装饰品,一个系统性的、残酷的笑话。
他曾坚信,凭借绝对的理性和精准的数据,可以构建一个更高效、更强大、更有序的仙界。这是他飞升以来的道,是他存在的意义。但现在,他亲手打造的这头名为“效率”的巨兽,却张开了血盆大口,不仅吞噬着它所声称要服务的对象,更开始反噬他这个创造者。他试图去控制,去优化,去修补,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泥潭,被玉帝那“不惜代价,务求速效”的最高意志、天庭那看似宏大实则空洞的“大局”、以及这套体系自身强大的惯性,捆绑着、推动着,在这条看似笔直实则通向悬崖的道路上疯狂加速。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如同置身于浩瀚星海中的一粒尘埃。昔日对他寄予厚望、称他为“革新之星”的同僚,如今或敬畏,或疏远,或暗中怨恨。能够理解他内心挣扎与痛苦的,似乎只有那个一直站在他对立面、代表着旧秩序与自然之道的躺平仙尊,而对方的智慧,恰恰映照出他如今道路的偏执与危险。
他下意识地点开与玉帝的加密通讯记录,最后一条指令依旧是那八个沉重如山的字——“不惜代价,务求速效”。他手指悬在回复界面上,想要再次陈情,想要诉说系统的隐患,想要请求暂缓甚至转向……但最终,他只是无力地关闭了界面,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知道,任何动摇“速效”的言论,都不会被接纳,只会招致猜忌和权力的削弱。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还是说,从他将一切情感、一切直觉、一切不可量化的玄妙都视为需要被管理和优化的“变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亲手关闭了其他的可能性,注定要在这条越来越窄、越来越冷的道路上走到黑?
他望着光幕上那永不停歇的数据洪流,它们曾经是他探索世界、构建秩序的望远镜和手术刀,如今却仿佛变成了禁锢他的数字牢笼。他既是这牢笼的铸就者,也是其中最为醒目的那只囚鸟,能看清每一根栅栏的纹理,却无力撼动分毫。
一种彻骨的寒意,伴随着深沉的迷茫,在这数据洪流的中心,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