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客舍内，水银的微光在磁石与水晶间无声流淌，混沌计算仪表面的裂纹如同干涸河床般延伸。林沐然指尖残留着触碰水银时的冰冷，左眼的胀麻因负载的分流而略有缓解，但更深的不安已攫住他的心脏——那来自水运仪象台的、贪婪的“反向解析”冲击，以及最后感知到的、冰冷恶意的苏醒念头，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猛地看向崔婉宁，对方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那本《天工图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显然也通过装置的共振，“听”到了那绝非人类思维的冰冷嘶鸣。
“它…它醒了？”林沐然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东西…是你家世代维护的仪象台…的一部分？”
崔婉宁没有立刻回答，她猛地翻开图谱，手指划过那些刚刚因混沌计算仪能量激发而显现出模糊轮廓的、曾被涂抹的章节。她的目光急速扫过那些晦涩的图示和批注，呼吸变得急促。
“不…不只是部分…”她抬起头，眼中是混杂着极致恐惧和某种被颠覆信仰的震撼，“《枢机篇》残注…‘巨台非器，实为墟冢之卵，亦或…观测之瞳’…还有这里，‘历法推演其表，意识孵化其核’…”她猛地合上书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们崔家世代守护的…难道不是一个精密计时仪象…而是一个…一个正在孵化的…‘东西’的巢穴？”
就在这时，林沐然左眼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以往的胀麻，而是一种被强行侵入、被暴力翻阅的撕裂感！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同源意识残留脉冲冲击！试图建立反向连接通道！”脑海中，“璇玑”的机械音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急促的波动，“生物电接口过载！紧急调用混沌计算仪缓冲数据分流！”
嗡——
桌面上，那简陋的混沌计算仪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蓝光，水晶剧烈震颤，磁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水银仿佛沸腾般鼓起气泡！一道道扭曲、破碎的数据流被强行导入其中，在装置表面炸开无数细微的电弧。
林沐然惨叫一声，捂住左眼踉跄后退，感觉自己的脑髓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搅动。无数光怪陆离、完全无法理解的碎片影像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意识——
* * *
…不是黑暗，是极致的纯白。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里，悬浮着无数巨大的、破碎的蓝色网格结构，如同天神破碎的棋盘。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回荡，并非“璇玑”，却同样非人：【文明模组‘庆历’第三次运行失败…熵值超限…关键节点‘新政’干预无效…启动第四序列重构…能量不足…搜寻适配生物载体…坐标锁定…异常时空波动…强制绑定…】
…景象骤变。是汴京，却又不是他熟悉的汴京。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阴影在城市上空蠕动，街道上的人们如同行尸走肉，重复着单调诡异的动作。一个身影站在皇宫屋顶，身着范仲淹的官服，面容却扭曲模糊，发出非人的咆哮…
…再次切换。是沙漠，双日悬空，炙烤着无垠的黄沙。一个穿着残破宇航服的身影跪倒在地，面罩碎裂，露出的半张脸…竟隐约与他相似！那身影徒劳地向着地平线尽头一艘起飞的星舰伸出手，口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纯白空间再次出现。蓝色网格更加残破。【第四次重构完成…载体融合度71.3%…历史分流点‘庆历新政’激活…检测到多重异常介入力…高维信息扰流持续…启动应急协议‘璇玑’…使命：引导熵减，确保当前文明延续性…警告：核心能源低于维持阈值…优先获取本地能源…】
…最后的碎片，是水运仪象台。巨大的齿轮在黑暗中无声转动，核心处，一团混沌的、?±银白色奇异金属和蓝色光丝缠绕形成的朦胧光团正在缓慢搏动。光团中，一个极其微弱、充满混乱和恶意的意识正在生成…下方，吕夷简那张因药力而异常兴奋的脸清晰可见，他手中的青铜导管正将暗红色的药液注入光团底部…
【…外来…干扰…威胁…清除…全部清除…】
* * *
碎片洪流戛然而止。
混沌计算仪的光芒骤然熄灭，表面的裂纹扩大了几分，一缕水银缓缓从裂缝中渗出，滴落在桌面上，凝聚成一颗冰冷的银珠。
林沐然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左眼的剧痛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寒与恐惧。
那些是什么？
失败的运行？重构？第四次？载体？异常介入力？
他不是意外穿越…他是被这个“璇玑”系统…从某个失败的“模拟”中…抓来填补这个第四次运行的“文明模组”的“适配生物载体”？
庆历三年…汴京…范仲淹…所有的人与事…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那正在流失的“现代记忆”…都只是一场…被更高存在操纵的…模拟？
“‘璇玑’！”他在脑海中嘶吼，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扭曲，“那些记忆碎片！那些影像！解释！”
系统沉默了片刻，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检测到宿主接收超高强度时空回溯信息扰流。基于安全协议，部分信息已屏蔽。”
“屏蔽？告诉我真相！什么是第三次运行失败？什么是第四次序列重构？这个庆历时代到底是什么？！”林沐然几乎是在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当前时空连续体为基于基准历史模型构建的高保真模拟环境，代号‘文明模组：庆历’。”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宿主林沐然，因异常时空坐标偏移及与系统的高度生物电适配性，于本次，即第四次模组运行初期被遴选为介入单元载体。核心使命如前所述：观测、评估并干预历史进程，确保文明延续性达到最优解，对抗持续存在的异常介入力，避免模组再次崩溃。”
尽管已有猜测，但亲耳从系统那里得到证实，依旧如同九天惊雷，将林沐然最后一丝侥幸劈得粉碎。
他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精致的、不断崩溃又重来的沙盘？而他，只是一个被强行抓来扮演角色的棋子？为了一个所谓“文明整体存续概率最大化”的冰冷目标？
“之前的失败…是因为吕夷简催生的那个‘东西’？”他颤声问，想起那冰冷的清除指令。
“数据不全。但前三次模组运行日志显示，崩溃均与‘意识孵化结构’——即宿主所认知的‘水运仪象台’核心——的非自然提前觉醒及结构性扭曲存在高度相关性。其觉醒产生的排异反应与熵增效应远超历史自然演变阈值。”
系统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同时，林沐然左眼视野中自动投射出一幅微缩的立体影像——正是那古老仪象台的内部结构透视图，核心处那团混沌光团被标记为巨大的红色危险符号。
“吕夷简的催化行为，使用未知药理性物质强行激活该结构子意识，已导致其觉醒度提升至17.8%。根据推算，其完全觉醒并导致本次模组运行崩溃的概率，已上升至41.3%。崩溃倒计时可能大幅提前。”
41.3%…崩溃…
林沐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不是来拯救历史的，他是来为一个可能即将再次失败、重启的“游戏”续命的？甚至他自身的存在，都可能随着模组的崩溃而彻底消失？
“能源。”他猛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嘶哑，“你急需能源！如果有了足够的能量，是不是就能阻止崩溃？甚至…”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高纯度能量导体是稳定系统与宿主接口、延缓宿主认知解体、并执行更高强度干预操作的必要条件。获取能源是当前优先度最高任务。但即便能源充足，成功干预并稳定当前模组的概率，基于现有参数计算，亦低于58.7%。”
低于58.7%…
希望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桌对面，崔婉宁一直死死盯着林沐然剧烈变化的脸色和那只偶尔闪过诡异蓝光的左眼。她虽无法听到系统与林沐然的对话，但方才装置的异变、林沐然的痛苦反应，以及他此刻面如死灰、绝望弥漫的神情，都已说明太多问题。
“你…你们…”她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你们到底…是什么？那巨台里孵化的…又是什么？”
林沐然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眼中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能说什么？说这个世界是假的？说他们可能都是一串随时可以被重置的数据？说她家族世代守护的圣物，是一个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孵化器？
最终，他只是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们…都是囚徒。而它…”他指了指汴京城西的方向，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是即将撕碎牢笼的…怪物。”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再次传来那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鸣声，这一次，似乎更加清晰，更加接近，仿佛地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满足地吞咽着养料，并开始缓缓转动它冰冷的视线，扫过这座沉睡的城市。
屋内的两人同时一颤，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
那个被提前催生出的扭曲意识，正在苏醒，正在成长。
而它第一个要清除的“外来干扰”和“威胁”，又会是谁？
林沐然左眼的虹膜上，那些几何状的蓝色光纹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明灭不定，如同一个冰冷的倒计时牌。
【原生记忆体结构完整性：87.2%】系统的状态提示无声地划过他的视野。
记忆在燃烧，世界是沙盘，怪物在孵化。
他握紧了袖中那块依旧温热的二进制雷击木，仿佛它是这无尽虚妄中，唯一一点真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