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然后在一声沉重的、令人心悸的闷响中轰然碎裂。
苏玥趴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不是幻觉,不是精神攻击,而是真真切切、源自共生链接传递过来的,凌曜后背被巨锤砸中、骨裂内脏震碎的恐怖创伤。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脊椎在那一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肺叶被挤压得无法工作,喉头涌上的腥甜无法抑制地喷溅出来,在光滑的平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但比这濒死般的剧痛更尖锐的,是那一声完全不受控制、带着哭腔和撕心裂肺恐慌的尖叫——
“凌曜——!”
声音在空旷的伤海之室内回荡,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惊心。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喊出来。那个男人,是幻象里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是让她家破人亡的仇敌,是她心底恨意与恐惧的源头。他死了,不是正好吗?为什么心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痛得几乎要裂开?那瞬间席卷她的恐慌,远超对自身死亡的恐惧,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要永远失去某种至关重要之物的绝望。
她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凌曜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倒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身体不自然地蜷缩着,身下迅速洇开一滩暗红的血迹。他面朝下,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引起的、微不可察的抽搐,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生机。
他替她挡下了那必死的一击。
用他自己的命。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苏玥灵魂都在颤抖。
“不…不能…”她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但共享来的重伤让她四肢瘫软,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胸口碎裂般的痛楚,让她冷汗淋漓,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头顶,那夺命的巨锤在完成一击后,缓缓缩回了天花板,只留下那个黑黢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洞口。周围的陷阱似乎也暂时沉寂下来,仿佛在欣赏着它们造成的惨状。
寂静中,只剩下苏玥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凌曜那边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
他会死。
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很快就会因为内出血和脊椎重伤而死。而通过共生链接,她也会随之陪葬。
但…真的只是因为怕死吗?
苏玥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之前的画面——他冷着脸将她护在身后,他精准地指挥她击碎能量节点,他毫不犹豫喝下共生之饮,他说“你活着更重要”时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
恨意与某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支撑起她。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平台缝隙,借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支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朝着凌曜的方向爬去。
每移动一寸,共享的剧痛就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断裂的肋骨摩擦着内脏,后背仿佛真的被碾碎过一般。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和凌曜的血混在一起,黏腻而冰冷。
这段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终于,她爬到了他的身边。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凌曜脸色灰败,唇边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阴影,平日里冷峻逼人的轮廓此刻只剩下一种易碎的死寂。
苏玥颤抖着手,轻轻触碰他的颈侧。脉搏跳动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闭上眼,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自己的治愈回响上。淡绿色的光芒自她掌心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自身的重伤和精神的巨大损耗,严重影响了回响的效果。
她将散发着微光的手,轻轻按在凌曜血肉模糊的后背上。
治愈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渗入他破损的身体。她能“看”到他体内糟糕的状况——多处肋骨骨折,其中一根险些刺破肺叶,脊椎骨裂,内出血严重……
这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精细入微的控制,以她现在的状态,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凌曜冰冷的皮肤上。她的脸色比凌曜好不了多少,共享的痛楚和治疗带来的消耗双重榨取着她的生命力。
就在她感到力竭,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凌曜的身体忽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死死拧紧,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微弱、破碎不堪,却带着惊人执念的气音,喃喃道:
“……阿月……别……别跳……”
阿月?
苏玥浑身猛地一僵,紫疗的光芒都为之摇曳。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称呼,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不是“苏玥”,而是“阿月”……是前世吗?是那个坠崖的……她?
他在叫谁?他在对谁说话?
为什么语气里……充满了那样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痛苦和……哀求?
他不是那个冷酷地命令她认罪、冷眼看着她跳崖的凌曜吗?为什么此刻听起来,他更像是那个被留在悬崖上、绝望伸出手的人?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席卷了苏玥的脑海。幻象与此刻听到的呓语产生了致命的矛盾,像两股巨大的力量,要将她的认知彻底撕碎。
她呆呆地看着凌曜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难掩俊美的侧脸,看着他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听着他无意识中泄露出的、与幻象截然不同的脆弱和痛苦……
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在悄然松动。
“……冷……”凌曜又无意识地低吟了一声,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失血过多带来的寒意正在吞噬他。
苏玥猛地回过神。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疑问和混乱强行压下。无论如何,先救活他!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弄清楚这一切!
她再次集中精神,将所剩无几的治愈回响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治疗,而是尝试着通过那道共生链接,更直接地感知他伤势的具体情况,更精准地引导能量去修复最关键的内出血点和稳定脊椎。
这是一种全新的、极其耗费心神的尝试。她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可能反而会加重他的伤势。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修复他背部一处最严重的骨裂时,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他肩胛骨下方的某处皮肤。
触感……有些异样。
不像其他伤处的血肉模糊,那里似乎有一道陈旧的、早已愈合的疤痕。而且,形状……很奇特。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苏玥小心翼翼地用治愈能量的微光,轻轻拂过那片区域。
当血迹和污垢在绿光下被稍稍清理,露出了那疤痕的真容时,苏玥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伤疤。
那是一个……仿佛被什么利器刻意烙印上去的、极其繁复而古老的图案。像是一种扭曲的荆棘,缠绕着一轮破碎的弯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不祥。
而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
在这个图案显露的瞬间,她自己的左肩胛骨相同的位置,竟然也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的刺痛感!仿佛那里也存在着一个完全相同的、被隐藏起来的烙印!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凌曜的身上,会有这样一个诡异的烙印?而自己身上,竟然会有对应的反应?
这个烙印代表着什么?和他们前世那纠缠不清的孽缘,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海中翻滚。
她看着凌曜苍白而安静的面容,看着那个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烙印,只觉得一张更大、更深的迷雾之网,正朝着她笼罩下来。
而网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让她恨之入骨,却又一次次舍命救她,甚至在濒死之际呼唤着陌生名字的男人。
凌曜……
你究竟,是谁?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