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明天开始,去门诊看诊吧,要是有人跟你打听我的情况,就说不太好。”姜闯说。
“嗯?”闻景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你有新任务?”
姜闯点点头,没多说,闻景也没多问。
他伸了个懒腰,“行吧,那我明天一早就去。”
姜闯点点头,“军区医院那边已经把你的名字加在医疗团名单里了。”
闻景愕然:“这么正式?要在这里待很久?”
姜闯又点了点头。
闻景忽然意识到不对,“不对啊,我只是送你回连水县,现在既然已经把你送到了,我可以回去了啊。”
不是他嫌弃,好吧,也确实是嫌弃,嫌弃连水县的贫穷跟落后,县里最好的招待所条件也就那样,他要是留下来呆一段时间,也不能一直住招待所吧,要让他和好几个人挤一间宿舍,他宁愿掉头回家。
姜闯对着他笑了一下,“不行,你留下来有用,这也是闻司令的意思。”
闻景:“……”
敢情上了贼船的是他!
姜闯语气里带着诱哄:“你不是说林苏会跟着宋小云一起来吗,你不怕她被宋小云欺负?”
闻景“呵呵”两声,牙齿磨得咯吱响。
他本来就犹豫,这一提醒,心口又开始发堵。
怎么说呢,他现在有些害怕见到林苏,害怕小时候活泼天真的小妹妹,长大后竟然会变得汲汲营营。
他悄悄靠近,用胳膊肘碰了碰姜闯,“哎,你觉得林苏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闯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心上人。”
闻景耳朵唰地一下红了,死撑着说:“别乱说,传出去对小姑娘的名声不好。”
姜闯偏头,“你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这副单相思的样子?”
“什么单相思!我才不是单相思!”闻景差点炸毛。
姜闯低笑了下:“她要是没改姓林,你当然不是,现在嘛……”
闻景被说的心梗,他猛地别开脸,将视线投到窗外。
风刮得急,树梢晃动,几片残叶摇摇欲坠。
他盯着那几片叶子看了很久,心口像是也被风灌了进去,泛起一股凉意。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说,要是我那个时候不听我妈的,跟她回家,说不定我现在也是副团长,林苏会不会高看我一眼?”
姜闯嗤笑一声,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
“你会因为吃不了苦,先当逃兵,被抓回来之后,训练放水、偷懒耍滑,最后死在战场上,尸体还得人抬。”
闻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我哪有那么差!我爸可是一等功,虎父无犬子知不知道!”
姜闯反问:“难道你也想跟闻营长一样?”
闻景忽然没了声。
十八岁的时候偷偷报名参军,只训练了一天,他就后悔了。
实在是太苦了。
太阳晒得头皮发烫,十几个人挤一间宿舍,汗臭和呼噜混着味儿让他想吐,饭不好吃,水不够喝。
他妈大概早就知道他吃不了这个苦,也不想他留下一个逃兵的骂名。
在他训练了一个星期后,亲自跑到部队大闹一场,撕破脸、砸了门,哭得像疯了一样。
哪怕老爷子出面,他妈也不肯松口。
最后部队让步,他走了,她留下骂名。
一直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后说他妈是个疯婆子。
闻景狠狠吸了口烟,声音低哑:“是啊,我至少还活着。”
姜闯没理会他的矫情,深深地嗅闻了下手中的烟,然后将香烟夹在闻景耳边,踩着冷风回病房去了。
闻景几乎是瞬间就从刚才低迷的情绪里出来了。
他摸了摸夹在耳边的烟,回头愣愣地看着姜闯的背影。
要不是姜闯眼睛上还缠着纱布,他真以为姜闯已经恢复了。
不过姜闯这个恢复力……真是够惊人的。
闻景啧了一声,没跟着姜闯一起回去,而是站在姜闯刚刚的位置,感受着夜风的冰凉。
半晌后,他哆嗦了一下,搓了搓双臂,嘟囔着:“姜闯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大冷的天,站在风口装深沉呢,也不怕夜里发热。”
——
姜闯双手搁在脑后,安静地躺在床上。
忽然,他耳尖微动。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206门前停了下来,接着传来细不可闻的门把手声响。
门刚被拧出一条缝,姜闯便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地将门拉开。
来人吓得倒退两步,拍了拍胸口,用气音说:“吓死我了,不愧是兵王哈,反应就是快。”
“出去说。”
姜闯低声打断,抬手将门轻轻掩好,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领着来人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楼道,脚步极轻,然后在最上层的一扇木门前停下,推开一道缝。
冷风裹着夜意扑面而来,楼梯顶层的小平台隐在昏黄灯光下,四下寂静,只能听见风吹过铁栏杆的声响。
姜闯站定,靠着墙,“说吧。”
来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露出若隐若现的半张脸。
要是宋幼宁在场,一定会认出来,这竟然是那天和周望京碰见的其中一个红袖章!
四娃子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姜闯,抬眼时却发现对方眼睛上蒙着纱布,顿时傻眼了。
“天爷,你是真瞎了还是伪装啊?”
想了想这一路上,姜闯带着他从病房直接走到天台,步伐不急不缓,既没踉跄,也没碰墙。
四娃子下了结论:“你肯定是装的!”
姜闯懒得理他,“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会认识四娃子也是巧合。
四娃子是被人扔在路边的,因为全身长满了疙瘩,看着骇人极了,估计他的父母也是觉得养不活,就给扔了。
后来,是连水县有名的地主婆把四娃子捡回家的。
地主婆家底厚,可以说,连水县大半的地都是她家的,可惜运动来了,哪怕她将所有地契主动上交,也没什么好下场,最后还是被发配去扫公厕。
地主婆有孩子,但还不如没有。
她的孩子为了自保,在地主婆上交了所有地契之后,还向革委会举报,说地主婆还藏有很多金银珠宝。
虽然最后把她住的草棚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但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纵然如此,她在看见被扔在路边的四娃子之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一点一点将他养大。
姜闯第一次见四娃子,是个很冷的下午。
四娃子正被几个地痞围着嘲讽,让他跪下从人胯下爬过去,嘴里还骂着狗崽子和妖种,言语间还对地主婆多有调戏。
四娃子怒了,扑上去动了手,却终究不是对手,眼看就要被打得站不起来,姜闯刚好路过。
也是他,出手把那场羞辱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