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宁吃饱了,开始看高子给她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第一个网兜里,细白面和小米装得鼓鼓囊囊,一条腌得油光发亮的猪腿横在上面,肥膘足有两指厚。
第二个网兜更是晃眼,铁皮罐头摞成小山,奶糖的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最顶上那罐麦乳精的金色标签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
林向红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队长竟然这么大方?
她死死盯着那条猪腿,喉结上下滚动,心里再一次后悔。
早知道大队长这么舍得花钱,她当初就应该努努力,就算跟大队长只有一次,那漏出来的钱也够她使好多年了。
宋幼宁也在心里犯嘀咕。
王为民连她名字都没问清楚,就下这么大本钱?
还是说,这些东西是对她的考验?
林向红酸溜溜地挑刺:“哼,眼皮子浅的东西,一点吃的就把你给打发了,你还想嫁给大队长,做梦吧你,这里连套红衣裳都不给你,摆明了是逗你玩。”
她阴阳怪气地拖长音调,眼睛却黏在麦乳精罐子上挪不开。
红衣裳?
宋幼宁皱了皱眉,难道红衣裳才是考验?
她作为一个一心一意要嫁人的女人,第一眼好像确实应该放在结婚的东西上。
盛兰花担心宋幼宁因为林向红的几句话对大队长生出不满,连忙打圆场:“高子不是说了,这里只是口粮,彩礼还没送过来呢。”
林向红提高音量,声音尖利地说:“还有彩礼!”
宋幼宁冲她扬眉一笑,她故意用指尖挑起奶糖,在林向红眼前晃了晃:“当然了,888块钱,还有三转一响。”
林向红捂着胸口,一屁股坐下,好半晌才缓过来。
她盯着钱白杨:“当初我嫁给你可一分彩礼都没要,你不跟我离婚也行,给我彩礼。”
说着,她冲钱白杨伸出手。
钱白杨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你也配?”
林向红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都气红了。
“我怎么不配了,我配你绰绰有余!钱白杨,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小心我让高子哥把你爸从大队支书的位子上给赶下来!”
“啪!”
谁也没想到钱白杨会突然动手。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指气得发抖。
林向红捂着脸,冷笑一声:“好哇钱白杨,现在你都敢打我了,我要去找大队长做主!”
说完,她就往外跑。
盛兰花急得直拍腿:“哎哟,你这个死孩子,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啊,干啥非得打人啊!老头子,你赶快去把人追回来!”
钱老汉应了一声。
钱白杨大喊一声:“谁都不准去!”
钱老汉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盛兰花,夫妻俩面面相觑,然后一起重重地叹了口气。
钱白杨:“大队长不会管她的,不用追。”
他比谁都知道大队长的冷心冷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来管他们家的闲事。
盛兰花沉默地开始收拾碗筷,钱老汉捧着碗没动过的饭,不知去了哪里,堂屋只剩下钱白杨和宋幼宁。
宋幼宁试探地问:“你跟大队长很熟吗?”
钱白杨抱着盼盼坐在躺椅里,闭上了眼。
宋幼宁:“……”
把她当耳边风了?
宋幼宁打着商量:“这样吧,我问的问题你要是都回答上了,我就把这罐麦乳精给盼盼。”
钱白杨睁开眼:“真的?”
宋幼宁点点头。
钱白杨直起身子:“你问吧,有些事情我不一定能说。”
他说的是‘不一定能说’,而不是‘不能说’,这里头的区别可大了。
看来金武大队也不是铁板一块。
也是,有人获益,有人就会吃亏,哪能保证处处一碗水端平呢,就冲高子跟林向红勾搭在一起,钱白杨就算再不喜欢林向红,心里也会不痛快。
宋幼宁收回发散的思绪,问了个跟刚才截然不同的问题:“你和你媳妇儿是怎么在一起的?”
钱白杨一愣,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也没藏着掖着:“她给我下了药,林家带人来捉奸,我不得不娶她。”
宋幼宁张大嘴,好刺激!
她八卦地问:“她为啥要用这种办法啊,她娘家要逼她嫁人?”
钱白杨冷冷一笑:“什么娘家,她是逃荒过来的,被林家捡回去做童养媳,后来她不肯,只能另谋出路了。”
宋幼宁了然地点点头,难怪钱白杨会提出,只要林家还了钱他就离婚。
宋幼宁又问:“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钱白杨眯着眼看了看宋幼宁,不确定她是随口一问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思考再三,含糊地说:“一场意外。”
宋幼宁:“去省城医院看过吗?”
钱白杨摇摇头。
宋幼宁:“怎么不去省城的医院看看啊,那县医院呢?”
钱白杨:“出事的时候去看过。”
宋幼宁了然地点头,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向钱白杨借了纸笔,打算晚上溜出去给那边送去。
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钱白杨一一作答,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宋幼宁装作漫不经心地剥着奶糖,突然话锋一转:“对了,院子角落里那个笼子里关着什么呀?”
钱白杨正低头给盼盼擦口水,顺口答道:“还能是什么,人呗。”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堂屋里死一般寂静。
煤油灯的火苗“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钱白杨惨白的脸忽明忽暗。
他怀里的盼盼突然哭了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宋幼宁慢条斯理地把奶糖纸抚平:“什么人啊?”
钱白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掐紧了盼盼的襁褓,盼盼被勒得哭得更凶,他却浑然不觉。
“是……是偷煤的。”他声音干涩,眼神飘向门口,“大队长让关几天,长长记性。”
宋幼宁轻飘飘地甩出两个字:“是吗?”
钱白杨重重地点了下头:“当然!”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宋幼宁见好就收。
“我吃的太饱了,去院子里消消食。”
钱白杨想拦都没拦住。
宋幼宁刚走出堂屋,一阵刺骨的夜风迎面扑来。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在抬眼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王为民正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老长,像一柄出鞘的黑刀直直劈到宋幼宁脚前。
钱老汉佝偻着腰站在一旁,手里那碗没动过的饭已经凉透了,结着层油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