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宁看出他态度松动,连忙追问:“是谁?”
钱白杨:“是我们家买来干活的傻子。”
宋幼宁掏了掏耳朵:“你们家,买傻子来干活?”
语气中的诧异让钱白杨忍不住笑。
他点头:“嗯,确实是个傻子,三十来岁,几年前买的。”
宋幼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她头一回听说,竟然还有买傻子的。
想到钱白杨的腿和钱老汉的病,她问:“他是替你们家去矿上干活吗?现在人去哪儿了?”
看来她昨天没看错,那个时候笼子里确实有人,但从吃完饭到王为民来,时间很短,钱老汉是怎么把人给弄走的?
钱白杨听她提起矿,瞳孔猛地一缩:“你知道矿?”
宋幼宁面色平静:“当然,我不仅知道你们大队后山上有个煤矿,还知道红房子里有十二个女人,知道每年一次的品鲜会。”
别看她面上冷静,实际上手心都出汗了。
她在赌,钱白杨到底是不是好人,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告诉自己一些线索,还是跟王为民举报她的身份。
好在,她赌赢了。
钱白杨叹了口气:“你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王为民吧?你的胆子太大了,也不怕有来无回。”
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她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来的?
不然怎么一来,就能让王为民娶她。
宋幼宁当然不能说这是一场意外,她故作高深地说:“我当然不是一个人,我的背后是人民,是部队,是政府,更是整个华国。”
她说得激荡,钱白杨却毫无波澜,甚至发出一声讽刺意味十足的轻笑。
宋幼宁看出他对自己这番话的不赞同,挑眉问:“你们家不是金武大队本地的吧?”
钱白杨猛地抬头,她怎么会知道?
除了一些老人,大队里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宋幼宁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只是隐隐有个念头,觉得钱白杨有些奇怪,他双腿瘫痪,但并不消瘦,气色甚至比不少壮劳力都好。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盛兰花照顾得好。
但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盛兰花盛饭时是先给钱白杨盛的。
乡下特别讲究孝道,一般都是按年纪和辈分来盛饭,有客人来时也是这样,要是客人的辈分高就先给客人盛,不然的话,肯定还是先给家里的长辈盛饭。
昨晚钱老汉和她都在,盛兰花怎么也不应该先给钱白杨盛饭,可全家人都习以为常,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
加上昨天从钱白杨那里拿来的纸笔,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钱白杨给她的纸是好东西。
纸张柔韧,手感极佳,隐隐透着宋版经书的纹理,墨迹古雅,边角泛黄但不脆裂,那可不是随手就能弄来的,是能当传家宝的存在。
宋幼宁一眼认出,那应该是从古籍上撕下来的。
她昨天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在那样一张宝贝上写了字,心里就跟滴血一样,多好的东西啊!
宋幼宁:“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给我的那几张纸是个宝贝?”
钱白杨心头骤然一紧,手里削着的木料险些掉落。
“不可能吧,那几张纸就是从一本旧书上随便撕下来的。”他低声道。
“什么书?”
“……”钱白杨闭了闭眼,没答。
但宋幼宁已经看懂了他的沉默。
她一字一句地说:“是一本宋代经书吧,这样的好东西可不会出现在一个普通农户家里。”
钱白杨脸色骤变,指节绷得发白,削木的刀锋险些在桌上划出一道痕。
他盯着宋幼宁,眼神复杂,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不愿碰触的角落。
他完全没想到,宋幼宁竟然真的会认出来!
半晌,钱白杨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宋幼宁不答,只是笑了笑。
屋里一片死寂。
盼盼在小床上翻了个身,咂巴着嘴。
钱白杨的呼吸变得沉重,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说出口。
终于,他缓缓放下刀,声音低沉沙哑:“你说得没错,我不是当地人。”
宋幼宁眼神一亮,却没打断他。
钱白杨盯着桌上的木头,目光却早已飘远。
“那年战火未平,我的父母……是共党的干部,建国时出了大力,就在父亲授勋仪式的前一天,国党残余跟疯了似地报复我们一家。”
“如果不是奶娘拼了命抱着我逃出来,我恐怕早就死在乱枪里。”
“父母为了给我争取逃命的时间,以命换命,我至今还记得他们胸前炸开的血花,那么刺眼。”
他声音发抖,像是在回忆久远的过往。
“奶娘不敢再留在京市,带着我一路南下,逃到金武大队,为了留下来,她就嫁给了我爸,从此把身份藏得死死的。”
宋幼宁点点头:“所以,婶子就是带你逃出来的奶娘?”
钱白杨摇摇头,说得斩钉截铁:“她就是我娘。”
屋子里再度安静。
宋幼宁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神带着探究:“金武大队也不是与世隔绝吧,你不知道国党已经被赶到对岸去了吗?你就没想过回去?”
听他说家里是在授勋仪式的前一天遭的难,宋幼宁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司令才有的授勋仪式啊!
说不定就是他父亲指挥了那几场内战,难怪会遭到国党残余反扑。
钱白杨摇了摇头:“那又如何,除了父母,我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回不回去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宋幼宁敲了敲桌子,眉头紧拧。
钱白杨能对价值连城的古籍都不屑一顾,可以想象他们家以前是多么的显赫,他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宁愿在乡下度过一生?
就冲他的身份,去了京市,那边肯定不会亏待他。
她看了眼钱白杨的腿,惋惜地说:“要是你早点回去,你的腿会不会……?”
钱白杨明白她的意思,摇头说:“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为了不让我走出这个地方,我的腿才会这样?”
宋幼宁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钱白杨却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低下头,专心地刻着手里的木头。
宋幼宁的脑子疯狂转。
他那话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他回去?
宋幼宁忽然察觉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既然他的父亲都走到那么高的位置上了,父母枉死,组织应该会照顾钱白杨才是,怎么会让盛兰花带着他离开京市逃难呢?
还有,他们只是逃难,手里都有不少宝贝,那他父母在京市该有多少好东西啊,难道是有人为了霸占那些东西,才阻止钱白杨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