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兰花抬头看向钱白杨,声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
“白杨,你把军功章给我,妈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就算是京市的人,妈也会挡在你前面。”
她没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说京市的人到底许了什么承诺,只是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钱白杨。
钱白杨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没有感觉的膝头。
他想起那年矿上塌方,他被埋在碎石堆里,是盛兰花疯了似的用手刨土,指甲磨得血肉模糊也要把他拽出来。
想起林向红闹着要离婚时,她梗着脖子跟林家吵:“我儿子就算瘫着,也轮不到你们欺负”。
可也想起她避开他腿时的躲闪,想起她夜里对着旧手帕偷偷抹泪的模样。
“妈,你是在逼我吗?”
钱白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沉的疲惫。
盛兰花捂着嘴摇头,细碎的哭声从她的手掌缝里传出来。
“不,不是,白杨,你把军功章给妈,妈照顾你下半辈子,行吗?咱们以后就安安心心呆在大队,妈给你找个好媳妇儿,生两个胖娃娃,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她往前凑了凑,手几乎要碰到钱白杨的衣角,却被他轻轻避开。
钱白杨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从颈间解下一根红绳,绳上挂着枚军功章,边缘的磨损痕迹与他描述过的一模一样,只是章背盛光华三个字被磨得有些模糊。
他捏着军功章,指尖微微发颤:“妈,这枚章跟着我二十多年了,是我爸妈留下的唯一念想。”
盛兰花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变得急促,伸手就要去接:“妈知道,妈会好好保管的……”
“妈,我可以给你,但你得告诉我一件事。”钱白杨没松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你的亲生儿子叫什么,也姓盛?”
这句话像惊雷,炸得盛兰花浑身一僵。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知道……”
钱白杨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他把军功章往前递了递:“只要你告诉我所有真相,我就把东西给你。”
盛兰花的手还僵在半空,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细碎的、带着哭腔的气音。
“白杨,你,你听谁胡说的?哪有什么亲生儿子,妈这辈子就你一个儿子啊!”
她往前扑了半步,想抓住钱白杨的胳膊,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那一下躲闪像根针,扎得盛兰花心口发疼。
她眼泪掉得更凶了,声音里满是委屈:“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浑话了,你得信妈啊,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钱白杨没接话,只是捏着军功章的手紧了紧,章背磨得他指尖发疼。
“妈,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把东西给你。”
盛兰花的身子猛地晃了晃,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钱白杨眼底的清明,知道再瞒不下去了,哭声突然变得凄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我是有个儿子!可我也是为了你啊!”
她扑到钱白杨面前,膝盖“咚”地砸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腿,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
“他叫盛之全,是,是我被你小叔叔强迫生下的儿子,跟你同岁!你婶婶不能生,就把他抢走了!他才刚出生三天啊,还那么小,我一觉睡醒,他就不见了……”
想起往事,盛兰花的眼泪簌簌往下流。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妈当时只是想给我的孩子立个碑,上柱香,没想到京市的人找到我,说只要让之全认祖归宗,他们就保证你在金武大队平安一辈子,再也没人找你麻烦!”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钱白杨,眼神里满是哀求。
“白杨,妈知道这不对,可妈没办法啊!你爸妈是被害死的,京市那些人的心比豺狼还狠,他们要是抓了你,只会把你当棋子,用完了就扔!”
“可是之全不一样,他老实,容易控制,只要他顶着盛家后代的名头,你就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妈这是在保护你啊!”
“所以,你偷偷联系他,把我的消息告诉京市的人,也是为了保护我?”
钱白杨的声音很哑,还带着点自嘲。
盛兰花话中的漏洞太多,他不愿意去想,可脑子清楚地告诉自己,盛兰花说这么多,是在为了保护她的亲儿子。
盛兰花的哭声一顿,眼神有些躲闪,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我是怕他们找不到之全,会对你动手!我想着,只要把军功章给之全,他们就会放过你,咱们就能在金武大队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掺和京市的事。”
她伸手想去够钱白杨手里的军功章,语气软得像在撒娇:“白杨,妈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把章给我,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妈给你找个温柔的媳妇,咱们再生两个胖娃娃,守着这个家,不好吗?”
钱白杨看着她眼底的执念,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教他写‘盛’字,说“这是你的根,不能忘”。
可现在,她却要亲手把他的根换掉,换成一个安全的替代品。
他缓缓松开手,军功章落在盛兰花的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却没让她觉得安心,反而让她心里发慌。
“妈。”
钱白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
“你想要的是平安,不是我这个儿子。”
甚至她想要的只是盛之全平安,而不是他。
盛兰花握着军功章,手指微微发颤。
她想解释,想说她只是怕失去他,可看着钱白杨眼底的失望,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从她决定用谎言保护他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碎了。
盛兰花握紧手里军功章,锋利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钱白杨:“白杨,你以后会懂我的。”
她发誓,这是她为阿全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以后阿全的生活如何,都跟她没关系了,以后她只有白杨一个儿子,她会好好照顾白杨的。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钱白杨心上。
他没接话,只是垂着眼,看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是这几年熬出来的。
盛兰花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又或者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攥紧军功章,转身就往门外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门槛绊了她一下,她踉跄着扶住门框,却没回头,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堂屋里静了片刻,宋幼宁从里屋走出来,“你真把军功章给她了?”
钱白杨抬起头,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