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镇的插曲,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两人心间荡开一圈涟漪后,便随着车轮的滚动,渐渐归于平静。
陆地巡洋舰驶出戈壁,地平线开始向上隆起,植被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赭红色岩石与连绵的雪山。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依旧挡不住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意。
空气肉眼可见地变得纯净,也变得稀薄。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与这片天地争夺着什么。
苏砚的伤势早已痊愈,甚至在“红尘炼心”的旅途中,他的“人间之心”愈发凝练,对天地万物的感知也敏锐了数倍。
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压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心脏。
尹恩秀的状态比他更直观。
她脸颊上浮现出一抹高原特有的红晕,呼吸也比平时深沉了几分。
武道宗师的体魄能让他们抵抗绝大部分恶劣环境,但无法完全隔绝。
“前面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
苏砚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原,开口道。
尹恩秀点了点头,正准备减速。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伴随着剧烈的抖动,从车子底盘传来。
方向盘猛地一偏,尹恩秀眼神一凝,双手死死稳住,凭借着对力量的精准控制,硬是让失控的车子滑行了近百米,最终歪歪斜斜地停在了路边。
陆地巡洋舰这头勤勤恳恳的铁兽,在连续奔袭数千公里后,终于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传动轴断了。”
苏砚探头看了一眼车底,得出了结论。
两人下了车,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
放眼望去,四野无人,只有蜿蜒的国道如一条灰色的丝带,消失在雪山深处。
“钱多多的‘钱友网’,连售后服务都不包么……”
苏砚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从后备箱里翻出工具箱。
“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尹恩秀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她走到一旁的高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苏砚钻到车底,满手油污地开始检查。
尹恩秀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立于风中,感知扩散到极限。
高原的寂静,是一种能吞噬一切声音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尹恩秀的目光猛地投向远方。
在天际尽头,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峰之巅,出现了三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黑点。
她的心猛地一沉。
“苏砚。”
车底传来苏砚含混不清的声音:
“别急,快好了,这破车的螺丝比方廷皓的脸皮还……”
“他们来了。”
尹恩秀打断了他。
苏砚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从车底滑了出来,身上的油污都来不及擦拭。
他顺着尹恩秀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
苏砚的瞳孔尚未完全收缩,那三个黑点已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仿佛不是他们在靠近,而是整片雪山正裹挟着万钧之势,朝着他们倾倒而来。
片刻之后,三道身影成品字形,将苏砚和尹恩秀围在了中间。
左边一人,身材高瘦,面容阴鸷,穿着联盟制式的黑色武道服,胸口绣着七道金纹。
右边一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同样是黑带七段的宗师服饰。
两人身上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但真正的压力,源于为首的那名老者。
他身披藏红色僧袍,面容枯槁,双目半开半阖,仿佛入定,手中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身后的雪山融为了一体,古老、沉重、不可撼动。
苏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这个人,他见过。
在神京元武道联盟总部,在那位高高在上的联盟主席身后,就有这张脸。
联盟,竟然派出了真正的宗师!
老喇嘛停下手中的佛珠,半开的眼帘微微抬起,目光落在苏砚和尹恩秀身上,平静无波。
“两位施主,神京一别,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很慢,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贫僧法号‘镇岳’,奉联盟之命,请二位回去。”
苏砚上前一步,将尹恩秀挡在身后。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尹恩秀微微一怔,随即默默地站在了他身后。
他看着镇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
“是请我们回去,还是请我们去死?”
镇岳宗师身旁,那名高瘦宗师冷哼一声:
“苏砚,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叛出联盟,重伤魏刑,已经是死罪!”
“镇岳大师肯亲自来‘请’你们,是给你们最后的体面!”
镇岳宗师抬了抬手,制止了同伴的话。
他看着苏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世间万法,皆有其序。”
“联盟,便是华夏元武道的‘序’。”
“你们,乱了序。”
他叹了口气,仿佛悲天悯人。
“冥顽不灵,那便只能就地镇压了。”
“佛亦有金刚一怒,以杀止戈,方为大慈悲。”
“今日,便让贫僧为这武道,扫清业障。”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却重逾山岳的气机轰然降临!
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风停了,尘埃凝固在半空。
苏砚和尹恩秀脚下的地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那不是单纯的气势压迫,而是一种概念上的“镇压”。
仿佛有一座看不见的大雪山,从天而降,要将这方圆百米内的一切,都压入地心!
尹恩秀脸色一白,体内刚刚圆融的剑意,在这股力量面前,竟有种将要被碾碎的错觉。
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苏砚的身体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骨骼咯咯作响。
但他没有退,反而将腰杆挺得更直。
他的“人间之心”疯狂转动。
华山之巅的【执念】,黄河岸边的【壮阔】,黑风镇淳朴的【感激】,乃至旅途中无数陌生人的【喜悦】与【平和】……
这些人间烟火气熔于一炉,化作一股最纯粹的【不屈】意志,如磐石般死死抵挡着那座无形雪山。
镇岳宗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似乎没想到苏砚能在他【镇岳心域】的雏形下,支撑这么久。
他不再多言,缓缓抬起了右手。
随着他手掌的抬起,那座无形的“大雪山”,开始缓缓下沉。
镇压,变成了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