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猩红色的法阵彻底消散,戈壁滩恢复了它亘古的死寂。
风沙重新开始流动,试图掩埋这片刚刚发生过惨烈厮杀的土地。
苏砚和尹恩秀第一时间冲到了楚天雄的身旁,将他缓缓扶起。
入手的感觉,让苏砚的心猛地一沉。
老人的身体虽然伤痕累累,但以宗师的生命力,并非不可挽回。
真正致命的,是他的“心”。
在苏砚的【人间之心】感知中,楚天雄的武道之心,那颗他用一生“规矩”与“法度”铸就的磐石,此刻已经彻底崩碎。
它就像一个被铁锤砸烂的琉璃盏,化作了亿万片无法拼凑的碎片,其上缠绕着“怨念核心”留下的、无法驱散的死寂与怨毒。
一个武者的道心破碎,比死亡更可怕。
“别……白费力气了。”
楚天雄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说一个字,都有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艰难地摆了摆手,拒绝了苏砚试图输送过来的生命能量。
他躺在冰冷的沙地上,没有看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洗去了血色,重新变得深邃璀璨的戈壁星空。
看着那亿万年不变的星辰,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自嘲。
“呵呵……哈哈哈哈……我守了一辈子规矩,到头来,却是用最不合规矩的方式……救了最不守规矩的人……”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望向苏砚,里面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审视与敌意,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坦然。
“小子,你是对的。”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从这位固执了一生的老牌宗师口中说出,分量重如山岳。
“联盟……从根子上就烂了。”
“我们这些自诩为守护者的老家伙,不过是圈养在笼子里的看门狗,自以为在维护秩序,实际上,只是在为真正的蛀虫……看家护院。”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过往一生的否定与悔恨。
他颤抖着手,从自己那破碎不堪的衣襟内,摸索出了一块古朴的令牌,用力塞进了苏砚的手中。
那令牌不知是何种木料所制,入手温润,却沉重异常。
正面,用古篆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这是长老院首席的信物。”
楚天雄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联盟里,还有一些像我一样的老顽固。”
“他们……或许迂腐,或许固执,但他们不瞎。”
“去找到他们,拿着这个……让他们看看,被他们摒弃的‘心’,究竟有多强的力量,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武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块令牌,是他最后的托付,也是他燃尽一生后,为这个腐朽的联盟,点燃的最后一丝希望。
“长老,你的伤……”
苏砚握紧了令牌,想要说些什么。
“我的路,已经走完了。”
楚天雄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伊万的公道,我自己的公道……我总得回去,亲自向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席,问个明白!”
他拒绝了苏砚和尹恩秀的搀扶,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曦刺破了地平线的黑暗,为广袤的戈壁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楚天雄拖着那具重伤濒死的身躯,没有回头,孤身一人,迎着日出的方向,一步一步,向东走去。
他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壮与苍凉。
苏砚和尹恩秀静静地看着,没有去追。
他们知道,这是这位老牌宗师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的战场。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两人依旧并肩坐在沙丘之上,久久没有言语。
劫后余生的寂静里,风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混杂着身边那个人清晰可闻的心跳与呼吸。
这心跳声,证明着彼此还活着。
这份真实,驱散了血战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尹恩秀动了动,将头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靠在了苏砚的肩膀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勇气。
“苏砚。”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温柔。
“我以前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昌海道馆那一方天地,只有输和赢。”
“现在,”她微微侧过脸,仰头看着苏砚的侧脸,那双冰山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霞光,也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简单的话语,却是她所能表达的,最极致的情意。
苏砚的心,被这股温柔彻底填满。
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他从小看到大的眼睛,从未像此刻这般明亮动人。
他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像是在回应她,也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我们见过了这世间最深的怨毒,从今往后,我只想让你看见最纯粹的风景,只想带你去收藏……最干净的喜悦。”
话音落下,尹恩秀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却带着灿烂的笑意。
她主动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在广阔无垠的星空与戈壁之下,在见证了死亡与新生的朝阳之中,两人深情拥吻。
没有海誓山盟,但苏砚能感觉到,从她微颤的睫毛和用力的回应中传来的一切。
这一刻,比任何约定都更加牢固。
从今以后,她的世界,由他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