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大一的江揽月,和室友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陌生变化的身影,突兀地挡在她面前,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是顾野。他长高了许多,肩膀宽阔,褪尽少年青涩,眉眼轮廓也愈发分明。
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痞气阳光笑容,眼神却炽亮惊人,盛满毫不掩饰的热烈与志在必得。
“江揽月!”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洪亮,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
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红得刺眼的玫瑰花,在阳光下红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无视旁人惊异的目光,径直走到江揽月面前,带着几分笨拙的隆重,把花塞进她怀里。
“做我女朋友吧!”
他声音响亮到破音,脸涨通红,眼神却固执滚烫,紧紧锁住她,带着少年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我喜欢你!从……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就喜欢了!”
周围的起哄声、口哨声瞬间响成一片。
江揽月捧着那束沉甸甸的玫瑰,俏脸腾地红透至耳根,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野当众表白的不管不顾,令她只觉无比尴尬难堪,更感被冒犯的恼怒。
“顾野!你发什么疯!”她又急又气,想把花塞回给他,
“谁要当你女朋友!快拿走!”
“我没疯!”顾野固执地举着花,眼神灼热,
“我是认真的!小月,我……”
“够了!”江揽月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羞愤而有些尖利,
“顾野,我再说一遍!我们不可能!我只把你当邻居家哥哥!”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请你以后别再做这种让人难堪的事了!”
她说完,将那束烫手的玫瑰用力塞回他怀里,拉起还处于石化般的室友,低头落荒而逃。
顾野和他那束刺眼的红玫瑰,以及周围嗡嗡的议论声,统统被抛在了身后。
回忆的画面倏地切换,速度之快让她心脏骤然紧缩!
还是那条街,夕阳依旧刺眼。
距离那次当众表白拒绝,只过了不到三天。
江揽月独自一人,抱着书,低头快步走着,只想赶紧离开这条让她无比尴尬的街。
她浑然不觉,顾野那熟悉的身影正默默尾随在她身后,隔着一段小心翼翼的距离。
他脸上没有了那天的热烈笑容,神情显得有些沉默和失落。
突然!
一阵撕裂耳膜的引擎咆哮从斜后方炸响,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锐鸣!
江揽月猛地回头——
时间骤然拉长、扭曲。
一辆黑色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怪兽,正以骇人速度歪扭着碾向人行道!
它无视一切规则和路人安全,直冲她所站的位置!
驾驶座上,司机全身爆发强直性痉挛!
僵直的身体如石雕般绷紧后挺,头部深陷在头枕中,背部死死抵住座椅靠背!
失控的右脚因痉挛而僵直,以惊人的力量死死压住了油门踏板!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揽月大脑空白,浑身僵冷,死亡的寒意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自背后猛扑,裹挟巨力撞向她肩膀!
“小心——!!”
嘶吼与沉闷的撞击声同时炸裂,碾碎空气。
“砰——!!!”
江揽月被撞得扑倒在绿化带草地上,手肘膝盖火辣辣地疼。
书散落一地,她顾不得疼痛,惊恐地循着撞击声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夕阳如血,射得人眼睛发痛。
她刚站的位置后方,失控轿车车头深深嵌进行道树,震落的枝叶混着碎玻璃哗啦倾泻一地。
车身扭曲冒烟,变形的车门缝隙间,隐约可见司机耷拉着的青灰色手臂。
前轮仍在疯狂空转,橡胶摩擦冒出刺鼻青烟。
而车尾因惯性高高翘起,又重重砸回地面,压碎满地落叶。
车头前方几米处,顾野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扭曲地躺着。
他如破布娃娃般倒在血泊里,刺目的殷红急速蔓延开来,浸透身下零落的枯叶……
眼睛还睁着,茫然望向晕染余晖的天空。
那只曾经奋力推开她的手,无力垂落地面。
四周响起围观路人惊骇欲绝的尖叫,尖锐刺耳,如同来自地狱的伴奏。
“天啊!那……那不是三天前在校门口表白的小伙子吗?”
“我想起来了!他当时捧着红玫瑰…… ”
“他扑过去推开那姑娘!我亲眼看见的!”
“用自己命换别人的命啊……这傻孩子!”
“造孽啊……才多大年纪……他爹妈知道了可怎么活!”
“那司机是不是突发心脏病?脸都紫了!”
“老天!他……头磕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血从挡风玻璃裂痕里渗出来了!该不会……”
“快叫救护车!两个人都完了啊!”
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嗡嗡的蜂群蛰刺着空气……
但江揽月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些破碎的词语——“表白”、“红玫瑰”、“换命”、“爹妈”——
像烧红的铁钉扎进她耳膜,却卡在意识的真空屏障外,只剩嗡鸣。
她的世界只剩那片刺目的鲜红,和那双永远空洞、失焦望向天际的眼眸。
……
回忆的画面在眼前轰然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子。
“……他推开我……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我……”
江揽月的声音破碎如砂纸磨过,整个人剧烈颤抖着,几乎蜷缩成团,
“我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倒在那里……”
“满地的血……那么多血……我冲过去……”
“他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可……可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失声痛哭,整个人如溺于梦魇般绝望地抽搐。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如同受伤幼兽般哀绝的痛哭声。
落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单薄颤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一团剧烈摇晃、绝望无助的阴影。
回忆里那滩刺目的猩红弥漫开来,血腥气混着死气,扼得人咽喉发紧。
玻璃门外的霓虹闪烁,车流声隐约,却隔着一个世界。
江揽月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陆行舟紧绷的神经。
那钝意更直刺而入,击穿了他那颗被猜忌冰封的心脏。
他像一尊石雕般僵坐在沙发上,脸上覆着一层冰冷的硬壳,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野。这个充满禁忌色彩的名字,如今终于被赋予了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那个秦时……
那张让江揽月失魂落魄的脸……
那张他在暴怒中重拳相向的脸……
原来仅仅是一个替身?一个扭曲错位的幻影?
一个承载着江揽月无法释怀的愧疚和痛苦涂抹重绘的、酷似亡者的脸?
陆行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秦时那张脸——
飞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带着点锐气和执拗的嘴角。
又闪过江揽月对着秦时流露出的那种……
无法解释的、温柔而脆弱的眼神,以及她落泪的画面。
现在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那不是男女之情,那是江揽月在绝望的深渊中抓住的一根虚幻的救命稻草!
是对亡者无以复加的愧疚在现实中的投射!
她那不正常的执着、信任、甚至依赖秦时的行为,不是因为爱上他。
而是因为他那张脸承载了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无法弥补之悔!
他看着眼前哭得濒临崩溃的妻子。
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坚强果决的揽星科技女总裁。
此刻的她,脆弱得像初冬枝头的枯叶,浑身弥漫着深入骨髓的哀伤和无助。
那筑在他心墙上的背叛者形象,被血淋淋的往事冲得摇摇欲坠。
裂痕之下,终现出被创伤与负罪感朽蚀多年、布满裂痕的魂灵。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