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新生大会,子玉见到了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大王承斌,他身材瘦弱,脚步虚浮,也确如赵卿笏所形容——很面!送他来的父母年龄有点大,一直嘱咐他不要逞强,也一直拜托几人平时要多多照顾。弄的子玉几人很不好意思,这也让王承斌觉得很没有面子,全程都一直黑着脸。
“我靠!咱们华清是和尚庙么?这届招生2200多人,女生占比17.7%,真是僧多粥少!”开完大会,几人回寝室,傅燕国嘴里嘟嘟囔囔的,表情很是沮丧。
“你可以转学去京都师范,我听说那里的女生多。你这么帅的要是过去,女生都得为你打起来!”王承斌恢复了笑脸,逗起傅燕国。
“俺们东北的大姑娘肯定不稀罕你这样的!个子太矮,不到一米七,连三等残废都不如。”
“老五,我一米七!别埋汰人啊。”傅燕国反驳。
“明天开始军训了,你们准备的咋样?我听说华清军训可狠了!”谢靳东看着路灯下的几人问。
“我得哥几个照顾!”王承斌叹口气,“我妈以前受过伤,生我的时候气血亏虚,所以自小身子就有点弱,她的身体也不太好。跑步啥的我大概能坚持下来,可达标就不用想了!”
“没事,老大,我们帮你撑着。咱们是同学,又是一个寝室里的战友,肯定不能抛下你!”杨剑戎语气铿锵。
“对!要是负重啥的,你就把东西分给我们几个。”赵卿笏不在意的应诺,“我高中爱踢球,差点进体育队,帮你背点东西不算啥!”
“我和老嘎达都练过,体格也行!”
“我一直帮着家里种地,吃苦惯了!老大,你别担心。”
子玉飘过去一个眼神,很坚定的那种。
“行,哥几个够意思,走,咱出去喝酒去!我请。”王承斌手一挥,就准备去放飞自我。
“拉倒吧!等军训完再整。”子玉赶紧叫住冲动的众人,明天开始军训,他可不想第一天就进入教官的黑名单。
华清的军训一直都以严格着称,第二天寝室里的六人刚换完军服,就隔窗看到王承斌瘦弱的母亲,在操场上和教官沟通。教官面无表情地点头,又敬了一个军礼。然而等他们下楼时,却喊过去王承斌道:“华清不养少爷,下午开始,一律按标准训练。”
老大王承斌被搞得面红耳赤,连看向身旁的小伙伴的眼神都变得躲闪起来。他们的二十天的军训,就从杀老大这只鸡开始了。
老二谢靳东从小就干惯了农活,家里十几亩地,都是他帮着侍弄。黝黑的皮肤透露着农家子弟的本色,可就是身体动作有些不协调,一紧张就容易顺拐。刚才就给大家表演了一把,左左右右的戏码,乐得同学们前仰后合。
杨剑戎果然是军队家庭出身,他言语不多,一举一动都透着军人后代的纪律性。刚才在楼上,他仅用三分钟就把训练服穿戴整齐,让另外五人看得目瞪口呆。
老四傅燕国倒是不顺拐,可这家伙容易兴奋,而且一兴奋就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动作经常性的变形,属于团队里的不稳定因素。
老五赵卿笏算是半个体育棒子,身体的协调性贼好,虽是第一次做这些动作,却有模有样的不犯毛病。
至于姬子玉,上辈子军训过好多次了。光在华清的继教学院就训练过两次,还带队参加臭名昭着的“魔鬼训练营”,强度虽没有军队的大,可心理建设已经足够强大。这次的军训,虽不敢说小儿科,可也算是无惊无险。
九月的京都,秋老虎依然肆虐,几天的队列训练,把众人折磨的欲仙欲死,连打饭的时候都有气无力的。最惨的就是京都的这些少爷们,王承斌几乎是被几人拖回寝室的,饭菜也都是大家打回,差点都要喂给他吃。
某日凌晨两点半,尖锐的哨声撕裂了秋日的宁静。
“紧急集合!三分钟!”教官的吼声在楼道回荡。
六人慌作一团。杨剑戎最先冲出寝室,其次是姬子玉。赵卿笏边跑边系腰带,傅燕国帽子都戴歪了,王承斌脸色苍白地跟在最后,谢靳东在中段努力调整着军帽。
操场上,新生列成方阵,夜色深沉,华清园的天空残月如钩。
“军姿站立!一小时!”总教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操场。
不到半小时,王承斌已经摇摇欲坠,“报告...”王承斌声音微弱。
“不许打报告!华清学子就这么点能耐?”教官目光如炬。
姬子玉偷偷侧目,看见老大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和发颤的双腿。他想起那天王承斌母亲微笑里的祈求和卑微,下意识地向左挪了半步,让王承斌能稍微靠着自己,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
杨剑戎目不斜视,却低声道:“调整呼吸,重心前移。”教官眼神瞟过,没有再发声。
“全体都有,跑步走!”一小时后,教官命令响起。精疲力尽的学生们不得不鼓起余勇,迈步向前。
训练日复一日,从站军姿到走正步,从内务整理到夜间拉练。王承斌虽然踉踉跄跄,回到寝室都几乎虚脱,但竟然一次都没掉队。喜欢总结的傅燕国,发明了一套记忆法,帮助大家记住各种动作要领;赵卿笏成了寝室的“开心果”,嘴里飙着东北话,娱乐加成很高;谢靳东的队列训练有点拉跨,于是就开始在内务上找方法,为了不让被子变形,这哥们竟然半个月没有盖被子;杨剑戎则一直扮演着副教官的角色,纠正每个人的动作细节;子玉则一直给众人做心理建设,给众人提供情绪价值。寝室里的六人,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成为了一个整体。
9月19日,京都小到中雨,突如其来的秋雨,将操场变成了泥潭。
“全体都有!卧倒!前方五十米,匍匐前进!”教官的命令不容置疑。
六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扑进了泥水中。王承斌犹豫了片刻,姬子玉推了他一把:“老大,就当泡温泉了!”那一刻,王承斌似乎突破了什么障碍,顺势扑入泥泞。
泥水浸透军装,寒冷刺骨,但他们却在雨中不断地向前爬行。见旁边的王承斌速度减慢,姬子玉急忙后退到他的脚边,用肩膀给他做支撑。右边的赵卿笏也有样学样,同样用左肩开始支撑王承斌的右腿。杨剑戎也让老大抱住他的腿,带着他往前爬。谢靳东和傅燕国也在一旁打着气,鼓励着王承斌坚持!再坚持!
五十米,平时不屑一顾的距离,几个人在雨中感觉过去了半个世纪。冲过终点时,大家站起来欢呼着抱在一起,任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水和身上的泥泞。赵卿笏甚至抓起一把泥抹在脸上,又转手抹了傅燕国一脸,众人在雨中狂笑着。那一刻,阶层的差异、地域的距离、家境的贫富,都被这场秋雨冲刷殆尽,只剩下六个年轻人在泥泞中前行的一段记忆。
93年大部分学校都取消了实弹训练,华清也是如此。子玉等四人没啥感觉,可让很多慕名的同学都留有遗憾,尤其是傅燕国和赵卿笏这俩打算比一比天赋的选手。军训最后一天是汇报表演。台上坐着校领导和部队首长,观众席上是前来观摩的教授和部分家长。王承斌的父母也来了,他父亲在看台上和校方领导模样的人说着话,母亲则焦虑地寻找着儿子的身影。
分列式开始,六个室友所在的方阵步伐整齐地通过主席台。王承斌脸色依然苍白,但身姿笔挺,剃掉两撇小胡子后,人也年轻阳光了不少;赵卿笏收起了平日里的虎气,神情庄重;傅燕国的眼镜反射着阳光;谢靳东的目光坚定向前;杨剑戎的动作堪称标准模板;姬子玉感受着集体行进的震撼。
正当方阵行将要进至主席台正前方时,意外发生了——王承斌一个踉跄,似乎要摔倒。刹那间,左右两侧的姬子玉和谢靳东同时伸手,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杨剑戎调整了步速,赵卿笏和傅燕国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王承斌迅速调整,方阵保持完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只有王承斌的母亲轻轻“啊”了一声,父亲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慌,你看,同学们帮着他呢。”
表演结束,方阵终于过关。回到寝室,六人相视而笑,无需多言。换下军装,六人跑到校外烧烤店,恣意地喝着啤酒。
“咱们以后每年聚一次吧。”赵卿笏突然说。
“老五的提议好!”傅燕国接话,“不管在哪,都得聚。”
“那就定在今天这个日子吧!”王承斌第一次感受到冰镇啤酒的滋味,很有些恋恋不舍。
“好!我会尽力赶来。”杨剑戎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坚定。
“年年小聚,有几人算几人!三年大聚,要不缺一人。”姬子玉重新界定规则。
“好!干杯。”六人举杯,这一日便成为六人的“放飞日”。
夜半,开禁一天的华清新生们也陆续勾肩搭背,踉踉跄跄的回到宿舍楼。
新月的荧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六个年轻的脸庞上。姬子玉望着铺板,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华清园的严格磨去了他们的棱角,却锻造出更为坚韧的品格;时代的洪流中,他们如同六颗水滴,汇聚在一起,折射出青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