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没有看他,他抬起头,踱着步,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账簿,目前只有朕知道,没有别人知道。”
他说谎了,其实这账簿陈到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就是他整理的,但刘禅说得心安理得。
说完之后,他低下头深深看了一眼老太监,又瞥了眼老侍女,接着说道:“朕平时待你们不薄吧?”
他指了指老太监手里紧攥的账簿,“先帝待你们也不薄吧?”
他停顿了一下,知道这种时候必须掌控好说话的节奏,要制造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此时的每一个停顿,都能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事刘禅现在已经颇有火候了。
他盯着老太监的额头,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在了老太监头上。
老太监那已经有些秃了的、带着许多白发的额头上此刻汗水涔涔往下掉,灰白的头发有些松散了。
这个平时最在意形象、从来一丝不苟的老太监,此刻显得反常——灰白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狼狈不堪。
刘禅接着说道:“为什么要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难道平时不够吃?不够穿?吃穿用度都不够吗?”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他说到这里,双眼通红,目光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抬手重重拍向案几,“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手掌发麻,却顾不得疼痛。
颤抖着手指向老太监,怒容满面地呵斥道:“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这样?”
唾沫星子飞溅,溅得老太监满脸都是。
刘禅脸色涨得通红,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心里却在暗暗发笑,自己演技挺不错,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混账东西!吃里扒外!”他用更加颤抖的食指直指老太监,“你以为你做的事,朕会不知道?会不清楚?”
说完之后,他一屁股坐下来,感觉嘴巴有点干,喉咙有些哑——刚才吼得太大声了。
于是啜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顺顺气。
其实刘禅知道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多少气,但方才那么一吼,他仿佛真有了气似的。
看着不远处炭盆里燃烧的炭火噼啪作响, 他只觉身上燥热,火气旺盛。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这就叫火气——不需要什么缘由,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老侍女见他这个样子,赶忙过来拍拍他的背,又揉揉他的胸口。
刘禅被她这举动弄得——本来就没多少气,方才那一阵突兀起来的火气现在更是完全消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越来越慈祥和蔼了。
要说这老侍女,刘禅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她当真没有半点私心,说得直白些,全是疼爱,真把他当自己孩子一般。
刘禅一见到她,心就软了下来。
在陈到密探整理的报告中,这老侍女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拿捏的把柄。
虽说有时候她也会显得“嚣张跋扈”,或者说用严厉古板来形容更贴切些。
报告里提得最多的,是她对下面的太监宫女极为严厉,绝不通融,有时还会打板子。
不过打完板子后,她总会派人偷偷送些疗伤的药。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缺点。
刘禅收回神,把视线从老侍女移向老太监。
他定定地看着老太监颤抖的身躯,沉声道:“现在还有这个机会——朕没有把一切纰漏都点破,你自己交代,朕会酌情考虑。”
其实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并不多,但这种事情,不用查证,单凭猜测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他的存在对谁最不利?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若非宫中发生逆贼下毒之事,刘禅或许一时不会往那方面想;
若不是相父提醒,他也不会怀疑这老太监。
但就老太监近日的反常表现来看,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接下来,就是印证这个猜想的时候了。
刘禅死死盯着老太监,一言不发——该说的都已说完。屋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寒风掠过门窗的响动,再无其他声响。
老太监浑身颤抖得厉害,整个人抖如筛糠,胸口剧烈起伏。眼泪、鼻涕和汗水混在一起,将他面前的青石板地面浸湿了一大片。
刘禅看得出他内心正经历着剧烈挣扎。
他能理解老太监为何这样?
毕竟是经历过袁绍、曹操诛杀东汉宦官那场浩劫的少数幸存者。
或许正因为经历过太多苦难,他本能地在心里筑起高墙,对任何人都难有完全的信任。
他能理解,也愿意给他机会,但不能表现出来。
刘禅觉得自己必须展现出愤怒、失望与沮丧,要用威势震慑他——唯有如此,才能逼他说出真相。
于是刘禅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抬脚就朝老太监臀部踢去——那里肉厚,踢一脚应当无碍。
老太监“哎呦”一声惨叫。
刘禅佯装暴怒:“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再不说,待朕亲口道破,便谁也救不得你!朕有的是法子让你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这原是刘禅现编的谎话,既然他们笃信鬼神,不妨就用鬼神吓他一吓。
此言一出,老太监整个人瘫趴在青石板上,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活像具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尸首。
就连一旁原本只是面色苍白的老侍女,也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刘禅开始数数:“朕数到十若还不说——休怪朕无情!”
刘禅特意召来一名懂阿拉伯数字的神农院侍卫。
这些数字在老太监和老侍女眼中一向显得诡异非常,平时他写这些数字时,老太监老侍女都是离得有些远远的……
刘禅让侍卫在竹纸上写好数字,自己每喊一声,就将数字扔到老太监面前。
老太监每看到一个数字,身子就颤抖一下——那些古怪的符号看得他头晕眼花......
此刻他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陛下是真龙天子,陛下会仙法......
刘禅其实并不喜欢装神弄鬼吓唬人,尤其对方还是老太监这样身世凄惨的可怜人。
但没办法,这类看似可怜的老太监,实则都是油滑世故如泥鳅般的老油条,稍有不慎就会着了他们的道。
正当他暗自得意自己的杰作,心中冷笑连连时,忽见老太监身子一动不动。
刘禅心里“咯噔”一下,大惊失色:“这老太监......该不会被吓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