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内,关兴、张苞及其麾下陌刀锐士已然就位。
他们沉默的身影与冰冷的刀锋,将府邸化作了一座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雷霆的坚固壁垒。
陈到与李敏率领的白毦暗卫,则如同夜色中的幽影,散入城中关键节点,监视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宗预已然改头换面,重新披上曹魏参军的外衣,隐入了可能存在的敌方视线之中。
孟兴领了邓芝的密令,眼中混杂着震惊、愤怒与一丝被委以重任的决绝。
他点齐了府中那些只效忠于孟氏父子的无名死士。
这些人如同暗夜的锋镝,分作两队,借着对城内地形了如指掌的优势,避开巡更的士卒,直扑邓贤与李辅的居所。
邓贤的宅邸位于城东,相对靠近军营,平日车马往来,颇有些声势。
此刻夜深人静,府门紧闭。
孟兴亲自带领一队死士,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动作迅捷如风。
他们目标明确,直扑内宅主屋。
然而,当孟兴一脚踹开房门时,屋内只有惊起的侍妾和空荡荡的床铺。
被褥尚有余温,桌上甚至还有半杯未凉的茶水。
“人刚走!”孟兴心头一沉,低喝道,“搜!他跑不远!”
几乎是同时,派往李辅住所的另一队死士也传回了坏消息。
李辅的住处更是人去楼空,连一点热乎气都没留下,显然离去得更早,也更从容。
消息迅速传回太守府书房。
孟达闻讯,身体晃了晃,最后一点侥幸也被击碎,脸色死灰。
他下意识地扶住案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这二人知晓太多机密,一旦走脱,不仅是新城危殆,自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张苞怒目圆睁,强压着才没有吼出声。
太守府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肃杀起来!
邓芝紧急下令,命张苞、关兴严加戒备。
此刻太守府无疑是重中之重,一旦贼人突如其来攻打,孟达若有不测,则大局危矣。
张苞、关兴领命,握紧刀柄,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严防任何变故。
安排妥当后,邓芝快步回到书房,眉头紧皱,目光沉凝。
他心知必是先前太守府的动静让这两个叛徒嗅到了异常,才如此果断地潜逃。
当下最紧要的是尽快找出应对之策。
他盯着铺在案上的新城及周边精细舆图,烛光在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城门已闭,他们此刻绝无可能公然出城。城内能藏身,并能设法与城外联系的地方……”
他的指尖在几个点上停顿,“军营,他们不敢去,风险太大。城中几处废弃的宅院、或是商肆仓廪……”
“还有,”他的手指猛地停在靠近西城水门的一处,“这里!旧漕运津渡废弃的货栈!”
“此处临近水门,若城外有人接应,此处最易突破,也最易制造混乱!”
邓芝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对刚回来复命的孟兴令道:“孟兴公子!”
“在!”孟兴立刻应声。
“你立刻派人,明面上大张旗鼓,搜捕那几处废弃宅院和商肆,制造压力,逼他们动起来!”
“是!”
孟兴领命下去安排!
此时陈到也已收到消息赶回,他沉默寡言,静静等待着军令!
邓芝看着陈到,沉吟良久……
心中思得一计,目光中闪过一丝决断,但深处仍有一丝谨慎。
他来回踱步,反复思量,最终叹道:“此计虽妙,却怕对方亦有高人,看破这虚实之道。”
“然而时机紧迫,已不容多虑。”
陈到始终未发一言,他这种时候,越是沉默……
邓芝深深的看着陈到,郑重下令:“陈到将军!”
“在!”陈到拱手。
此时孟兴,返回书房,看着邓芝!
邓芝看向孟兴,问道:“孟兴公子,可安排妥当?”
孟兴点头,“是,军师!”
说完,站在一旁,等待邓芝的进一步军令!
邓芝看了孟兴一眼,又看了陈到一眼,觉得还是安排他们俩一起行动,更为妥当,于是接着下令道:
“孟兴公子,陈到将军,请率孟府死士与白毦暗卫,暗中封锁旧漕运津渡货栈区域所有出入口,特别是靠近水门的位置。他们若在那里,插翅难飞!记住,要活的,我要口供!”
“领命!”陈到与孟兴领命告退,转身出太守府,无声地没入黑暗,疾速赶往津渡。
邓芝目光转向孟达:“太守府安危关系全局,但城防亦不可松懈。”
“请孟将军,即刻派出麾下最机警的斥候,加强四面城墙,尤其是西城水门的明哨与暗哨,并放出游骑于城外二里巡弋。”
“若有异常人马靠近,务必及早发现,以狼烟为号!”
孟达点头,立刻分派手下精干士卒前去布防。
邓芝看着孟达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身影,神情严肃无比!
他一个人在书房内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蹙,仔细思量一切,每一步都揉碎了思索,良久,仍觉有欠周全,他暗自喃喃:“应将所有可能藏身之处皆纳入掌控才是!”
此时孟达安排回来,邓芝说道:“孟将军,芝有一计!”
孟达急切的问道:“何计?”他此时对邓芝是言听计从!
“打草惊蛇之计!”
“打草惊蛇?”孟达疑惑。
邓芝目光灼灼,沉声道:“如今二贼藏于暗处,我等搜寻如同暗夜捕风,事倍功半……”
“不如我们主动把水搅浑!”
“将军可下令,称有细作潜入,命军士大张旗鼓于城东、城北搜捕。”
“动静越大越好!”
孟达疑惑:“可他们若不在城东城北,岂非徒劳?”
邓芝成竹在胸地一笑:“要的便是这徒劳!此乃‘打草’。”
“大军一动,全城皆惊,邓贤、李辅必如惊弓之鸟。”
“他们闻得搜捕方向在彼,而真正的生路西城漕运津渡看似安静,便会以为此处尚是盲区。”
“他们定会按捺不住,向津渡转移寻求出路。”
“殊不知,”邓芝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的津渡位置上,“孟兴公子的死士与陈到将军的白毦暗卫,早已如罗网般张设于此,静候此二獠出洞!”
“我们不是在找他们,我们是在赶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然后……瓮中捉鳖!”
孟达闻言眼睛一亮,深深看了邓芝一眼,心下骇然:此人心计竟深至此地!运筹帷幄,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尚且如此,那能用他、信他的诸葛丞相,其智谋眼界,又该是何等境界?
邓芝没注意到孟达神情,他此刻全部心思都在计谋上,他沉吟片刻,接着补充道:“孟将军,你安排一些忠诚可靠之人,在城东城北大张旗鼓搜捕时,须得‘无意中’让士兵们交谈,散播‘西城津渡年久失修,守备松懈,听说守夜的老军都去吃酒了,或是条出路’之类的言语。”
“声音不必太大,但要确保可能藏有耳目的地方能隐约听闻。”
“我们不仅要打草,还要给惊蛇指一条我们想让它们走的路!”
邓芝又仔细思量,觉得仍有欠碍之处:若邓贤、李辅亮明身份,而各军不明所以,放过他们,那便功亏一篑。
于是又道:“孟将军,还需往各军中安排几名知晓内情的可靠之人……”
孟达心领神会:“军师妙计!我定让这风声‘自然’地吹到他们耳中!”
随即迅速安排下去。
各军营顿时大张旗鼓地行动开来,许多不明所以的将领前来询问,孟达均以“据报有细作潜入”回应。
至于细作是谁?那已被诛杀的东吴使臣,届时,是最好的托辞……
一切布置停当,邓芝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推敲着任何可能存在的漏洞。
良久,他转身又对孟达低声道:“此外,我们需做万一之想。”
“若天明之前,津渡仍无动静,便说明二贼或藏匿极深,或另有门路。”
“届时需立刻转为全城拉网式搜查,张贴海捕文书,悬赏捉拿,并重点盘查与二人过从甚密者。”
“总之,绝不能让其成为漏网之鱼!”
孟达此刻对邓芝已是信服无比,连连点头:“一切依军师之计!”
孟兴与陈到率领精锐部属很快抵达旧漕运津渡货栈区,有条不紊地设下埋伏。
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如同蹲伏的巨兽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冰冷的霉味和河水的腥气。
孟兴麾下死士与陈到麾下的白毦暗卫如同融入了阴影,气息收敛至极点。
一名白毦暗卫,缓缓调整着呼吸,将微湿的手心在腿侧甲胄上轻轻擦过,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前方那片开阔地,浑身劲力已然贯注,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这片区域已然化作天罗地网,如同张口的巨兽,静待猎物自投罗网。
四周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在匍匐等待。
而此刻的邓贤与李辅,本欲在事发前尽快逃离,但突如其来的全城搜捕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也曾想过亮明身份蒙混过关,却终究不敢冒险。
两人如同穴鼠般缩在一处隐秘据点,听着远处城东城北传来的兵马喧哗,心惊肉跳。
李辅声音发颤:“兄长,四处皆是兵马,这如何是好?”邓贤亦是面色苍白,强自镇定:“勿慌,且听动静……”
正当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隐约听到搜捕士兵的交谈声随风飘来:“……西边?西边津渡那破地方鬼都不去,守夜的都溜号了,搜个甚……”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邓贤与李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东、北方向搜捕正紧,南门毗邻太守府更是龙潭虎穴,唯有这西城津渡,看似是被遗忘的角落,而且临近水路,正是与城外接应的绝佳地点!
“走!去津渡!”邓贤咬牙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李辅虽心下仍有不安,但眼见别无他路,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两人不再犹豫,趁着夜色,借助对街巷的熟悉,小心翼翼地向西城津渡潜行而去。
他们却不知,自己正一步一步地,主动钻入那张早已为他们张开的天罗地网……
时间悄然流逝,一刻钟,两刻钟……津渡上始终未见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死寂之中,潜伏于一处高垛之上的陈到,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他看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正贴着墙根,如同鬼魅般向水门方向挪动。
他缓缓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准备行动的手势。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但隐藏于暗处的死士与白毦暗卫皆是沉得住气的精锐。
他们如同磐石般静默等待,等待万无一失之机……
四周静寂的仿佛这片区域空无一人,唯有杀机在寂静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