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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关于“高俸养廉,贪则诛族”的新国策,迅速传遍朝野。底层官员在欣喜于俸禄增加的同时,也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体面”与安稳。中高层官员则彻底收起了小心思,开始真正审视自己的行为,唯恐触碰那根致命的高压线。
一场血腥的肃贪,配合着石破天惊的俸禄改革与酷法重典,朱标以雷霆万钧之势,不仅清除了大批蠹虫,更从根本上重塑了官场的生态与规则。帝国的吏治,经历了一番刮骨疗毒般的剧痛后,开始向着更加清明、高效的方向艰难转型。而这套“高薪+严刑”的组合拳,也成为了朱标治理体系中,极具特色且影响深远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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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双星论势,仁霸之辨
散朝的钟声余韵袅袅,文武百官怀着各异的心事,沉默地鱼贯走出奉天殿。那“诛连九族”的余威仍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与即将增加的俸禄所带来的微妙喜悦交织,形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氛围。无人高声谈笑,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与御史中丞兼弘文馆大学士刘伯温,这两位朝堂巨擘,亦是默然并肩而行。直到出了宫城,踏上相对僻静的官道,周围同僚渐稀,李善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打破了沉默。
“伯温啊,”李善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感慨,“今日之太子,与数月前,乃至一年前相比,恍若两人矣。”
刘伯温脚步未停,目光悠远地望着前方街道上零落的行人,淡淡道:“善长公何出此言?太子殿下监国以来,革新改制,雷厉风行,不正是一以贯之么?”
“一以贯之?”李善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伯温何必明知故问。太子殿下昔年,仁厚宽和,虚怀若谷。即便处置罪臣,亦常怀恻隐,多次向皇上求情,力求宽宥。可你再看如今……”他顿了顿,仿佛那血腥气还在鼻尖萦绕,“潘汝璋等百余人,说杀就杀,毫不拖泥带水。更遑论那‘贪则诛连九族’的酷烈之刑!此等决绝狠厉,与皇上……已是颇为神似了。”
他没有直接说朱标像朱元璋,但意思已然分明。曾经的朱标,是朝堂公认的“仁君”胚子,是能缓和朱元璋严苛政治的一缕春风。可现在,这缕春风似乎已化作了凛冬的寒刃。
刘伯温闻言,终于侧过头,看了李善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善长公是怀念那个‘仁爱’的太子殿下了?”
李善长默然片刻,叹道:“非是怀念,只是……有些感慨。储君性情骤变,于国而言,福祸难料啊。如此酷烈手段,虽能震慑一时,恐非长治久安之道。若一味倚重霸道,岂非失了儒家仁政之本?”
“仁政?”刘伯温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善长公可知,何为真正的‘仁’?”
他不等李善长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对少数蠹虫之‘仁’,便是对天下万民之‘不仁’!潘汝璋等人贪墨之银,是多少阵亡将士家属的活命钱?是多少寻常百姓的血汗税赋?太子殿下以此雷霆手段,肃清贪腐,整饬吏治,使政令畅通,使国库充盈,使百姓免受盘剥之苦——此方为大仁!而非拘泥于对几个罪有应得之人的小恩小惠。”
李善长眉头微蹙,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作为淮西勋贵集团的代表之一,他更习惯于在一定的规则和人情网络内行事。朱标如今的手段,打破了这种默契,让他感到了不安。
“话虽如此,‘诛连九族’……是否太过?恐伤天和,亦使百官离心。”李善长沉吟道,“太子殿下以往,断不会行此株连之策。”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伯温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善长,“善长公,大明立国十余载,积弊已深,官场陋习,盘根错节。若不用重典,何以破局?太子殿下先是‘优抚新制’收拢军心民心,再以‘新政督察司’为耳目爪牙,继而以‘高俸’堵天下悠悠之口,最后祭出‘诛族’之刑以定规矩。这一套组合拳,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决断之果毅,岂是单纯‘仁爱’或‘霸狠’二字可以概括?”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您说的那个‘仁爱’的太子……或许,他从未消失。只是他深知,坐在那个位置上,仅有‘仁爱’是远远不够的。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不当政! 尤其是在这开国未久、百废待兴、内外隐忧并存之际。殿下他……是看清了这世道的本质,选择了最有效,也最无奈的道路。”
李善长浑身一震,“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不当政……”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十二个字,眼中光芒闪烁,显然被深深触动。是啊,治理一个国家,尤其是大明这样的新生帝国,岂能仅靠道德文章?需要的是平衡、是手腕、是必要时敢于亮出獠牙的决断。
“伯温兄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并非抛弃了仁德,而是将仁德藏于心中,行之以霸道之术?”李善长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刘伯温微微颔首,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复杂:“可以这么说。或者说,他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内圣外王,仁霸相参。对天下百姓,对忠诚将士,他施以仁政(优抚新制);对贪官污吏,对腐朽势力,他施以霸道(肃贪酷刑)。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此举虽看似酷烈,实则意在犁庭扫穴,为后世开一清明之基。若以此论,殿下非是失了仁心,而是……其格局与魄力,已远超你我所料了。”
他顿了顿,最后轻声道:“那个只需展现仁爱宽厚的太子,已经长大了。如今监国的,是一位深知权力本质,并敢于用它来塑造秩序的……君主。”
李善长久久不语,刘伯温的这一番剖析,如同拨云见日,让他看到了朱标行为背后更深层的逻辑与野心。他原本的不安与疑虑,渐渐转化为一种复杂的震撼与审慎。
“仁霸相参……内圣外王……”李善长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看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该重新审视这位储君了。这大明的天,确实要变了。”
两位老臣相视无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思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预示着,一个属于朱标的,兼具仁德与霸术的时代,正伴随着血腥与革新,无可阻挡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