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侧殿,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朱元璋听着太子朱标的详细禀报,脸色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为铁青,最终化为滔天的怒火。他猛地一拍御案,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竟被拍得裂开一道细纹!
“狗日的吕本!咱要诛他九族!!”
怒吼声如同惊雷,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朱元璋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整个侧殿如同瞬间变成了修罗场。马皇后是他的逆鳞,是他携手走过最艰难岁月、无人可以替代的“妹子”,有人竟敢用如此阴毒的手段算计到她头上,这比直接谋刺他朱元璋更让他无法容忍!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躬身,“吕本罪该万死,但其罪证虽指向谋害母后,毕竟……母后凤体并未真正受损,若直接株连九族,恐朝野震动,亦显得……”
“显得什么?!”朱元璋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朱标,声音如同冰碴,“显得咱刻薄寡恩?还是显得咱怕了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标儿!你给咱记住,对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就要用最狠的手段!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绝种!才能永绝后患!”
他喘着粗气,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在大殿内来回疾走:“还有孔家!那孔希学是个什么玩意儿?!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尽干些龌龊勾当!怂恿吕本的是他,事到临头撇得最快的也是他!这等伪君子,咱也饶不了他!”
“父皇!”朱标提高了声音,语气坚定,“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立刻将吕本明正典刑,更不能立刻动孔家!”
朱元璋脚步一顿,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你说什么?”
朱标深吸一口气,迎着父亲那足以让百战宿将都腿软的目光,沉声道:“父皇,吕本不过是一枚棋子,或者说,是一条急于咬钩的鱼。他背后,真的只有孔家吗?孔家虽与江南士族关系密切,但是否有更深、更隐蔽的势力在推动?他们为何要针对母后,针对东宫?仅仅是为了打击儿臣吗?”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吕本如今落网,他背后的势力必然惊惧,正在想方设法切割、隐藏。若我们立刻杀了吕本,灭了吕氏满门,看似解气,实则等于斩断了所有线索,让真正的幕后黑手得以喘息,甚至完全隐藏起来。他们可以再找一个‘吕本’,再策划一次更隐秘的阴谋!”
朱元璋眼中的怒火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他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涉及马皇后,他的理智险些被怒火吞噬。
朱标继续道:“反之,若我们暂不杀吕本,只将其严密关押,对外做出仍在深挖证据、追查同党的姿态。那么,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会如何?他们会如坐针毡,他们会害怕吕本熬不住刑,吐出更多秘密!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再次出手灭口,也可能……会动用他们隐藏的力量,试图营救或施加影响!”
“届时,”朱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谁跳出来,谁就是我们要找的大鱼!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是真正的永绝后患!”
殿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朱元璋粗重的呼吸声和朱标平静却坚定的目光在交锋。
良久,朱元璋缓缓坐回龙椅,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恢复了那个深沉难测的帝王本色。他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你说得对。”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是咱气糊涂了。吕本这条老狗,还有点用处。”
他手指敲打着御案,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就依你之言,吕本暂押诏狱,给咱好好‘伺候’着,别让他死了。对外,就说他案情复杂,尚需详查。吕氏一族,除首恶必办,其余暂时圈禁,等候发落。至于孔家……”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先晾着他们!咱倒要看看,这群读圣贤书的,能装到几时!毛骧!”
“奴婢在!”毛骧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
“给咱把诏狱守成铁桶!没有咱和太子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吕本!另外,给咱盯死所有与吕本、孔家有过来往的官员、士绅!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奴婢遵旨!”
朱元璋挥退毛骧,看向朱标,语气凝重:“标儿,此事由你全权主持。记住,要么不动,要动,就要连根拔起,不留后患!咱倒要看看,是哪些不怕死的,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儿臣领旨!”朱标躬身,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一场针对吕本的审判,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范围更广、目标更深远的钓“鱼”行动。朱元璋的雷霆之怒被朱标的帝王心术巧妙引导,化作了一张更为隐秘和致命的大网,撒向了波谲云诡的朝堂深处。
吕本在阴暗潮湿的诏狱中,或许还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但他并不知道,他的生死,已经成了撬动更大棋局的一枚关键棋子。而他所牵连出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