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的空调，开得有些冷。
桌上的菜，也差不多凉透了。
那道江浩特意为赵婷婷点的清蒸鲈鱼，鱼眼已经泛起了一层灰白的翳，就那么直勾勾地，死不瞑目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奢华但毫无温度的水晶吊灯。
江浩觉得，那条鱼的眼神，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小江啊，菜怎么不动了？不合胃口？”
坐在对面的准丈母娘李秀珍，慢悠悠地用湿巾擦着嘴角不存在的油渍，声音不咸不淡，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一下地往江浩身上扎。
江浩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正戏要来了。
从坐下到现在，整整四十分钟，李秀珍都在忆苦思甜。从她年轻时如何含辛茹苦，到把赵婷婷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中间还穿插了对自家儿子，也就是赵婷婷那个宝贝弟弟赵凯的天才式夸赞。
一桌子菜，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江浩和赵婷婷两个人负责听。
不，准确来说，只有江浩一个人在听。
他身边的女友赵婷婷，从坐下开始，视线就没离开过她那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精致的妆容上，显得有些冷漠。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不知道是在刷短视频，还是在和哪个闺蜜聊天。
仿佛这场决定她和江浩未来三年，不，是三十年人生的饭局，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阿姨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李秀珍终于放下了湿巾，身体微微前倾，那副精明的脸上，露出了图穷匕见的笑容，“我和婷婷她爸商量过了，结婚嘛，是大事，咱们一切都按规矩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面。
“第一，婚房。”
“现在这房价，我们家婷婷又是女孩子，总不能让她跟着你租房子受苦吧？所以，一套全款的婚房，这是最基本的。面积不能小于一百二十平，地段嘛，就在市中心那几个新开的楼盘里选就行。”
江浩的心，沉了一下。
云城市中心的房价，均价八万一平。一百二十平，全款，那就是将近一千万。
他工作三年，不吃不喝，也才攒下三十多万。
“还有，这房子，是你们俩的婚房，但房本上，只能写你江浩一个人的名字。”李秀珍又补充了一句，说得理所当然。
这句话，让江浩彻底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他下意识地看向赵婷婷，发现她刷视频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阿姨，这……”
“你别急，听我说完。”李秀珍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之所以不写婷婷的名字，也是为了你们好。你想啊，这房子是你买的，万一以后……咳，我是说万一，有什么变故，婷婷她也分不走你的财产，这对你是种保障，对不对？”
江浩差点气笑了。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就是怕自家女儿占了便宜，万一离婚了，连套房子都分不到吗？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赵婷婷。
他多么希望，这个自己从大学开始，爱了整整四年的女孩，能在此刻抬起头，对她母亲说一句：“妈，你说什么呢！房子当然要写我们俩的名字！”
哪怕只是一句，都能让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然而，没有。
赵婷婷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是嫌她母亲打断了她看视频的思路，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刷了起来。
江浩的心，更凉了。
“这第二嘛，就是彩礼了。”李秀珍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神采，仿佛在谈论一桩多么荣耀的生意。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报出了那个数字。
“八十八万八。”
“这个数，吉利。发发发，祝你们小两口以后发大财。”
“当然，这钱也不是白要你的。”她话锋一转，开始解释这笔巨款的“合理性”，“婷婷她还有个弟弟，你也是知道的。赵凯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他现在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当姐姐的，总得帮衬一下吧？”
“所以这笔彩礼，我们一分不要，全都留给赵凯，给他买婚房用。你看，我们当父母的，多为你们着想，这钱，也算是从你们左口袋，进到右口袋，都是一家人嘛。”
江-浩放在桌下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他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嫁女儿？这分明是卖女儿，给儿子凑首付！不，连首付都不够，这是想让他江浩，直接给未来的小舅子，全款买套房！
他看着李秀珍那张因为贪婪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又看了看身边那个事不关己的女友，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涌上了心头。
他还记得，大二那年，赵婷婷生病住院，他背着她，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三天三夜没合眼。
他还记得，毕业那年，为了给赵婷婷买她心仪的那个名牌包，他连着吃了一个月的泡面。
他还记得，就在上个星期，两人还依偎在一起，规划着未来，说要养一只猫，一只狗，再生一个可爱的宝宝。
那些甜蜜的过往，此刻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小江啊，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压力。”李秀珍看着沉默的江浩，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股高高在上的施舍感。
“但是男人嘛，压力就是动力。你长得这么帅，婷婷当初选你，我们也是看中了你这张脸。”
她话锋一转，又变得刻薄起来。
“不过啊，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长得帅，是不能当饭吃的！一个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实力，是钱！没钱，你说什么都是白搭！婷婷跟着你，总不能天天看着你的脸，喝西北风吧？”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江浩心中那座名为“爱情”的堤坝。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冷了下去。
他最后一次，满怀希望地，看向赵婷婷。
这一次，赵婷婷终于有了反应。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浩那近乎绝望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江浩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愧疚，没有看到挣扎，甚至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他只看到了不耐烦。
仿佛在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妈说的，难道不对吗？
江浩懂了。
彻底懂了。
他心中那最后一丝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股无力感传遍全身。
他笑了。
那是一种解脱的，释然的，带着无尽悲凉的笑。
他慢慢地，拿起了桌上那双冰冷的红木筷子，然后，又慢慢地，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动作很轻，发出的声音，却像一声惊雷，让喋喋不休的李秀珍，瞬间闭上了嘴。
整个包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江浩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越过李秀珍，看向那个自己爱了四年，此刻却无比陌生的女人。
然后，他才将视线，缓缓移回到李秀珍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包间的每一个角落。
“阿姨，我最后问一句，八十八万八，您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