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易暖刚回完堂弟林易桓询问明天演出时间的信息,便将手机搁在一旁,斜靠在柔软的沙发垫里眯着眼睛。
coffee蜷在她的身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莲角则在不远处的猫爬架上优雅地舔着爪子。
她边帮着coffee梳理它软软的皮毛,闭上眼,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今晚必须睡个好觉,明天才有精力演出。
然而,越是想要入睡,睡意就越是狡猾不见。
每每这样,就是林易暖开始法控制的复盘过去的一切,怕她也不想,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尤其是家庭的碎片、父母的、爷爷奶奶的、朋友的、温沐扬的、排练的……
像放映片一样,一帧帧的在她脑海里播放。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打算找本书来催眠。
就在她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散文集时,熟悉的铃声响起,是温沐扬打电话过来。
她立刻接起,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
“暖暖。”他的声音温和,只是隐隐听着有一丝疲惫,“在做什么?”
“在沙发上……看书。”
“嗯,今天排练累不累?”他开始了惯常的、琐碎的询问。
“不累。”
“中午吃什么了?”他又问,背景音极安静。
“和黎小满她们在打包在宿舍吃。”
“晚上呢?吃的什么?”
每次打电话,温沐扬都是这样不厌其烦地问着这些日常细节。
“晚上……”
她回答着他的每一个问题,像是在滴水不漏的回应一个问询她的陌生人,手指卷着书页的一角。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告知了行程:
“我这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明天下午的飞机回来,刚好能赶上演出”
“嗯,好。”她应着,心里计算着时间,“那我明天下午在礼堂等你。”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些低沉:
“暖暖,”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停顿一下。
“嗯。怎么了?”林易暖翻了一页书,问道。
S市,某包厢外的阳台。
温沐扬倚着栏杆,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在夜风中散开。
手机紧贴耳侧,听着她一如既往简短的回应:
“明天下午我到了,就直接去礼堂找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不用不用,太麻烦啦,”
温沐扬说的是陈述句,只是在林易暖听来似乎是在询问她意见,她下意识地拒绝:
“你刚下飞机肯定很累的,我和小满几个会自己准备吃的。”
又是这样。
体贴、温和,却是坚定地将他推开。
温沐扬眯了眯眼睛,掐灭了烟头,总觉得在一起之后,林易暖有时候会变得小心翼翼的,甚至没有了先前偶尔的“张牙舞爪”。
这时,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谢楠探出头:
“沐扬,干嘛呢?徐总他们问你怎么不见了……”看到温沐扬凝重的侧脸,他声音戛然而止,“……没事吧你?”
温沐扬迅速摆手示意。谢楠识趣地缩回头,带上了门。
电话那头,林易暖边看着书,没想太多,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了,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怪不得听起来有些疲惫,轻声问道:
“你那边……是不是有事要忙?”
“没有,不重要。”他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却些无力。
“暖暖。”
他不等她回答,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语速有些慢,林易暖这才疑惑了一下,却又听到他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正准备翻书的林易暖一怔,怎么突然这么说,她呆了呆,正在消化他的话。
温沐扬又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从周一到现在,你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起过什么。”
他顿了一下:
“每一次打电话,都是我问我猜……暖暖,我知道你习惯了自己处理情绪,习惯了一个人扛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拿她没办法的无力感:
“但现在,是我们,我在这里。我不需要你立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但是……可不可以让我知道哪怕只是一点点呢……或者,给我一点点方向,好不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而且……很担心,非常担心。”
他说完后紧握着手机,等待着回应。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如果不是有对方细微的呼气声,证明着通话仍在继续,温沐扬都以为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林易暖在感情面前本就是个小白,而且又极没安全感。
在她的认知里,她和温沐扬在一起本就没有多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处,或者是说她并不知道情侣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所以她并不太会找话题,每次都是温沐扬问她,然后她回答。
她以为平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说笑……等等这些就是情侣之间正常做的事情了。
现在温沐扬的话让她的脑子有点死机,还有,因为周一早上的那一幕,导致她对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关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也确实是这几天林易暖想了很多很多,也想到了自己不够坦诚,没有跟温沐扬说实话,但她还不够了解温沐扬,又怎会跟他坦诚全部呢?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有些事情说了又能怎样呢?
无非就是家庭的不堪,父母的争吵,父亲的控制欲和难以理喻的暴怒,母亲隐忍的泪水和无力的沉默……这些盘根错节的烂摊子,而这些都是她一直想要努力想要挣脱的阴影。
从前高中的时候,会有人觉得她沉默得奇奇怪怪,又或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旁人只会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或者说忍忍就过去了,毕竟为人子女……
诸如种种,她真的是听了太多太多了。
现在就算说了,他也无法理解吧?就算理解了,又能改变什么?难道要拉着他跟着自己一起陷入这种泥沼吗?
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人生课题,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
她不想把这些沉重的、负面的东西倒给他,除了让他也跟着心情沉重,还能有什么结果?她凭什么让他来分担这些连她自己都厌恶至极的负能量?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了点?
而且……太过依赖别人也不好,反正她都已经习惯了自我消化,就不用多一个人来承受这些糟糕的、可能源源不断的烦恼。
她什么都没提不是故意不说,只是在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绝对不是故意要把他推开或是要和他拉开距离,更不是故意要让他担心她的。
适才他的声音那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担忧、疲惫,甚至带着清晰的受伤感,猝不及防地撞进她最柔软的那根神经。
漫长的沉默仍在正在通话中持续,她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他压抑的、等待的呼吸声,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紧抿着唇、眉心深锁的样子。
林易暖突然有点愧疚感,没想到她会让他如此不安和疲惫,甚至远在S市都要这般牵挂和担心她,她真是个糟糕极了。
她迅速在脑子里组织语言,试图说些什么来弥补:
“温沐扬,我刚刚是在看书……”
对方没有回应,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
“我……我不是故意要你担心的,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不知道情侣之间该怎么相处……”
这下换成了温沐扬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想跟他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情侣”吗?这个词终于让他眼底闪过笑意,不会吗?他可以教她。
温沐扬没有将这话说出来,林易暖拿着电话,心里有些忐忑,隔了一会,才听到温沐扬说:
“……很晚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明天还要演出,早点休息。”
“……好。”不知怎的,她突然便哽了一下,“你也是。”
“嗯。”
他应了一声,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道:
“晚安,暖暖。”
“晚安。”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林易暖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亮熄灭,她维持着原来倚靠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书自然也是看不进去了,心想,这下更睡不着了……
她看着桌子上的收纳盒,叹了口气,明天要演出,她不能吃药,她抱着coffee,换了个姿势,蜷缩在沙发里。
……
而另一边的温沐扬则缓缓放下手机,阳台上的灯是暖黄色的,映得他此刻的脸有些晦暗不明。
他也是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林易暖最后的话虽然让他有了一瞬的笑意,没有了一开始打电话时那样的落寞,但眉宇间却更加凝重了……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气。
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焦躁并没有随之散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咔哒”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了一下,点燃了衔在唇间的香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暂时压制住了那份躁动不安。他微微仰头,朝着漆黑的夜空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又看着它们迅速被夜风吹散。
他平时几乎是不抽烟,只有在极度烦躁、压力巨大或者像此刻这样感到深深无力时,才会需要它。
所以,和林易暖在一起的时候,他更是从未碰过。
可是现在,她不仅不在身边,打电话的时候,还有了一种就算她在,也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无法真正靠近她的,她依然缩在那个厚厚的壳里,让向来最能拿捏人心的他产生了重重的挫败感。
他不是生气,更多的是担心和心疼。
她到底独自承受着什么?为什么宁愿自己煎熬也不愿对他透露分毫?是他不值得信任吗?
还是她根本……没那么需要他?
想到这里,他又吸了一口烟,眉头锁得更紧。
这种无力感真是烦透了。
一支烟很快燃尽,他将烟蒂摁灭在阳台栏杆上的灭烟器里,动作有些用力,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也不会逼她什么,但他也绝不能放任她继续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独自承受。或许,他需要需要……换一种方式。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整理了一下刚才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深吸了几气后,脸上已经恢复平日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
这才转身推开门,重新踏入包厢。
包厢内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食物香气和淡淡的雪茄味。
圆桌旁,合作公司的徐总正红光满面地讲着什么,旁边几人笑着附和。谢楠则坐在稍靠边的位置,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目光带着明显的探询。
温沐扬仿佛没有看到谢楠询问的眼神,径直走向餐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对着徐总微微颔首:
“抱歉,徐总,刚才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清朗温和,听不出丝毫刚才在阳台上的低沉和沙哑。
“哈哈,没事没事!温总年轻有为,业务繁忙可以理解!”
徐总显然心情很好,大手一挥,并不计较,反而亲自拿起分酒器:
“来,自罚一杯就行!”
“应该的。”温沐扬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那是一小杯清澈的白酒,他面带微笑,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引来一片叫好声。
“好!温总爽快!”
他顺势坐下,谢楠立刻凑近些许,压低声音问道:
“真没事?刚看你脸色不对。”
温沐扬侧过头对上谢楠关切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回道:
“没事。”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阳台边缘烦躁抽烟的人根本不是他。
谢楠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但看温沐扬这副显然不愿多谈的样子,也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端起酒杯:
“来来来,徐总,我敬您一杯,感谢您这次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