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表演台如火般的幕布垂下,全场灯光熄灭,礼堂内本人声嘈杂,此刻也都开始安静了下来,忽然,只余一束冷白色的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光影中,林易暖垂首而立,水蓝色长袖如瀑垂落。角落阴影里,黎小满怀抱木吉他,手指轻抚琴弦。
一声清越的弦音划破寂静——不是预想中的古琴或琵琶,而是吉他的清澈音色。
主持人的报幕没有预告,只是说让林易暖为大家带来开场舞——《洛神赋》。
台下顿时泛起细微骚动。前排艺术学院的几位教授交换了疑惑的眼神。吉他配《洛神赋》?这简直是胡闹!
林易暖动了。
她的起势如流水般自然,仿佛吉他声不是伴奏,而是从她动作中流淌出来的音乐。
令人惊讶的是,这两种看似不搭的艺术形式竟是奇妙的应景。吉他的灵动与她的柔美相得益彰,弦音与舞蹈的连贯性形成张力,那是传统与现代的对话。
水袖飞扬的弧线与吉他旋律的流转惊人地同步。
当黎小满弹出一串流水般的轮指,林易暖的双袖恰如洛水波光荡漾;当吉他声陡然清越如鸟鸣,她的脚尖轻点,如惊鸿掠过水面。这不是简单的伴奏与舞蹈,更像是两种艺术形式的深度交融。
台下李教授的身体微微前倾,她是知道周教授推荐了一个新生来跳这一场开场舞,上次在办公室,她随口好奇的问了一句是谁,周教授还有点神秘的跟她说到时候就知道。
但是由吉他来伴奏古典舞,看来,周教授又有新想法了。作为舞蹈专业资深教师,她看过近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比赛或表演,当然也包括有金银奖得主的,却总忍不住比较:
“都很好,但比不上四年前那个女孩。”
那支舞有一种来自灵魂的力量,努力挣脱束缚的力量。后来的舞者技术完美,却少了那种揪住人心的东西。
而现在,舞台上这个女孩跳的也是《洛神赋》,很难不让她拿四年前的来对比,只是这个女孩的舞姿让她心惊——那种深入骨髓的掌控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与音乐融为一体,恰如其分。
“这女孩不简单,”她对身旁的同事低语,“技术完美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把舞蹈跳出感情来的,少见了……”
舞台上,林易暖已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在父亲眼里,艺术永远只能是笔墨丹青,书画才是能够流传千古的意境与风骨!
而能够被学院认可、被博物馆收藏、被真正有品位的阶层欣赏的东西也是书画!对他来说,跳舞不过是取悦他人的动作而已。
她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跳舞是取悦他人,一直让她在人前演奏古琴古筝不也是取悦他人吗?
父亲说,那些跳舞的也好、体育运动的也罢,等过了三十岁呢?一身伤病,能去做什么?对未来毫无保障!学美术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便母亲有心培养她,可却从不敢违逆强势的父亲,最后连母亲也劝她放弃……
而现在的她,作为美术专业的学生,那就让她将每一个动作都视为在空间中作画。水袖挥洒的是水墨;身姿的转折是笔触。小满的吉他声是她的调色板……
一段高难度的连续旋转后,吉他声突然转为轻柔的轮指奏法,如涟漪荡漾。林易暖的身体随之舒缓下来,双臂如波流动,仿佛真的化身为水中的神女。
那一刻,台下鸦雀无声。
李教授的眉头越皱越紧。这舞姿,这感染力……记忆深处那个惊艳四座的身影与台上的女孩逐渐重叠。
不可能吧?这是那个女孩?
短暂的黑暗中,黎小满快速调整了一下麦克风位置。这是她第一次在台上表演,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她甚至觉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但手指触弦时却异常稳定。
同样作为美术生,玩吉他只不过是她的爱好,她从未接受过专业音乐训练,只是凭着对艺术的理解……
吉他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忧郁的探戈节奏。黎小满大胆地将西方元素融入其中,与东方古典舞形成奇妙却又不失和谐的感觉。
林易暖的舞姿随之变化,水袖飞扬中多了几分激情。
台下,李教授看着看着,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悄悄掏出手机,找到四年前一直存在手机的那场比赛视频,虽然画质粗糙,但那个少女舞者的身影清晰可辨。
此刻台上的少女成熟了许多,但那独特的肢体语言和情感爆发力如出一辙。
“陈老,你记得四年前省赛那个跳《洛神赋》的女孩吗?”她推了推旁边的同事。
陈教授眯眼看了会儿舞台,同样震惊:
“记……是她?”
“林易暖。”李教授压低说,“就是她。没想到在这里,听周教授说是美术专业的,怎么会是美术专业呢?”
台上,舞蹈进入第二段落。黎小满的吉他编排越发大胆,音乐的节奏加入了一些轻微的打击乐技巧,而林易暖的舞蹈并未被这现代节奏带走,反而以一种包容力将之融入古典舞中……
“真是难以置信,”陈老喃喃自语,“吉他配《洛神赋》,小周也是大胆……”
“都快成了神作不是?”
李教授接话,眼睛一刻不离舞台。其实两人都不知道,这个大胆的想法其实是林易暖自己突发奇想出来的。
后台,一些音乐、舞蹈专业的学生已经聚集在侧幕条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演。有人认出了林易暖:
“那不是美术系的林易暖吗?居然跳得这么好?”
“听说她四年前拿过省金奖,后来不知为什么不再跳了。”
“哈哈。刚刚赵雅婷还嘲讽她,真是打脸!”
……
议论声中,舞台上的表演进入高潮部分。黎小满的吉他声越发激昂,林易暖的舞蹈也随之达到情感巅峰,每一个跳跃、每一个旋转都饱含着压抑四年后的情感。
吉他声陡然转调,黎小满即兴加入了一段蓝调音符,这原本与《洛神赋》的东方意境格格不入,却在林易暖的演绎下产生了奇异的美感。
她的舞蹈吸收了西方的音乐,如同水墨画中突然点缀的靛蓝,不但不突兀,反而增添了深度。
这一刻,台下观众或许不懂舞蹈理论,不懂音乐编排,但他们能感受到那种直击心灵的力量。许多人已经不自觉地前倾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温沐扬站在侧幕的阴影里,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台上的女孩。
他看过她排练无数次,在洒满阳光的舞蹈室里,穿着简单的练功服,额角带着汗珠。他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她的每一种姿态。
然而,当那束光里,缓缓走进一个水青色的身影时,依旧让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台上的林易暖,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和遥远的美。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态都透着优雅和沉静。音乐尚未响起,她只是静静立于光中,却已经像吸走了全场所有的目光,包括他的。
温沐扬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知道她美,却不知道她可以美得这样……这样的耀眼夺目,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片光芒万丈的舞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喜欢的这个女孩,体内蕴藏着怎样惊人的能量和才华。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让他突然想把她藏起来,再藏起来,藏得更深一些,这样美好的他只属于他一人就够了……
而另一边,站在温沐扬稍后位置的谢楠,他的目光,也被舞台侧前方那个抱着吉他的身影牢牢钉住。
黎小满今天也换下了平时那身随性的t恤牛仔裤,穿了一件略显正式的黑色连衣裙,头发难得地挽了起来。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拨动着琴弦,侧脸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安静。
谢楠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像往常一样挑刺——比如“啧,穿得人模狗样的”、“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是,当音符从她指尖倾泻出来时,当她偶尔抬起眼,与舞台中央的林易暖进行眼神交流,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浸在音乐中的专注与自信时,那些到了嘴边的调侃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黎小满……很不一样。
平时那个咋咋呼呼、跟他针尖对麦芒、恨不得一刻不停斗嘴的女孩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静的、散发着知性光芒的、甚至……带着某种迷人魅力。
她平时那总是吐出气人话的嘴,此刻紧抿着,偶尔因为一个复杂的和弦而微微抿紧,显得格外认真。
一种陌生的、别扭的欣赏感,猝不及防地撞进谢楠的心里。他看得有些发愣,心里嘀咕着:
“这疯丫头……安静下来弹琴的时候……居然还有点……顺眼?”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好像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一下,嘟囔了一句“灯光太刺眼了”,但没过几秒,目光又不自觉地飘了回去。
看着她和林易暖默契配合,看着她被音乐引领的情绪,他的心竟然一点点被一种纯粹的、对美好表演的欣赏所取代。
虽然他打死也不会承认,但这一刻,他确实觉得,台上那个弹着吉他的黎小满,……挺美的。
是一种不同于林易暖那种惊艳出尘的美,而是一种活力的、专注的、带着热情的光芒,同样吸引着人的目光。
两个男生,站在舞台的阴影里,怀着各自不同的震撼与欣赏,目光紧紧追随着舞台上那两个发光的女孩。
更令李教授震撼的是,四年过去了,林易暖并非舞蹈专业学生,而是成为美术生,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展现出深厚功底,却又不受传统束缚。
能在水袖翩飞中突然静止,与吉他的休止符完美同步。这种深度的融合,体现了古典与现代原本就是一体的两面。
当舞蹈进入最后段落,黎小满的吉他声渐渐柔和,回归到原曲的主旋律,林易暖的舞蹈也随之变得柔和内敛,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林易暖缓缓倒地,水袖如花瓣般铺展在身周,追光渐渐暗下。
礼堂内寂静持续了整整十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李教授和陈老也用力鼓掌。
“四年了,”李教授喃喃道,“我终于又看到了真正的舞蹈。”
在礼堂如潮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有两个声音喊得格外嘶哑,几乎破了音。
“暖暖!暖暖!还有小满,沫沫,你看到了吗?!太美了!我的天啊!”
夏棠使劲摇晃着身旁徐沫的胳膊。
徐沫相较于夏棠的外放,内敛许多,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
“看到了……我的天哪!真的是太梦幻了”
“不行不行,我们得赶紧去后台!!”
夏棠拉着夏棠就要往后台冲,脸上笑得无比灿烂。
刚刚林易暖候场的时候,她便和徐沫,来到台下的观众席看,夏棠认为,在台下看得更加真切,更加有视觉冲击力。
与此同时,在观众席的中后排,一个穿着篮球服、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微湿汗气的男生,猛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完全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用力地鼓着掌,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得意与骄傲。
“卧槽!牛逼!太牛逼了!”
林易桓对着身旁同样看呆了的几个哥们儿,拍着胸脯说声音洪亮:
“看见没!台上那个!跳得超仙的那个!是我姐!”
他身旁一个高个子男生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咂舌:
“桓哥,真的假的?你没吹牛吧?你姐不是美术系的吗?这……这水平……”
“吹什么牛!如假包换!”林易桓的下巴扬得更高了,仿佛这表演有他一份功劳,“我林易桓的姐姐,能是一般人吗?”
他眼神发亮,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姐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们还不信!画画?那只是她随便玩玩就能拿奖的水平好吧!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手锏!”
如果林易暖在,绝对扶额汗颜,这小子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