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儿不为所动,温沐扬叹了口气。
“暖暖,听话,我们先处理一下。”他重新蹲下来哄道。
林易暖看着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温沐扬感觉到她的软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依旧蹲着,尽量平静的说:
“我去拿药箱,很快。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林易暖再次点点头,温沐扬这才慢慢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转身走向客厅。
他很快提着小药箱回来。
他重新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检查,看着那刺眼的红痕,像刚刚开门时手抖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再次深呼吸。
“我们先去把伤口冲洗干净,好不好?”
看着温沐扬小心哄她的样子,麻木的心这才裂了一条缝。
“好。”
听到她回答,温沐扬连忙把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好轻!感觉她又瘦了。
这是温沐扬抱起来那一瞬间的想法。
“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
“……”那他还抱着!
等到了洗手台,温沐扬才把她放了下来,林易暖这才感觉到腿有些发软。
打开药箱,取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他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先用干净的棉签轻轻吸掉那几道血痕周围细微的血珠,然后用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消毒。
他拧开水龙头,用凉水轻轻冲洗她的手腕,动作极其轻柔。
水流冲刷着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林易暖轻轻抽了口气。
“忍一下,马上好。”
他仔细地冲洗,然后用干净的软毛巾轻轻吸干水分,又将她抱到卧室的床上。
被温沐扬这么一弄,林易暖不好的情绪消散了不少,她想,不过是一点破了皮的伤口,还是在手上,她真的能自己走的。
当他拿着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消毒时,冰凉的触感让林易暖轻轻颤了一下。
“疼吗?”
他立刻停住动作,抬头看她。
林易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动作,眼泪又无声地流着。
温沐扬没有再说话,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仔细地给那几道细小的伤口消了毒,然后贴上透气的创可贴。
做完这一切,他收拾好药箱,却没有立刻起身。
他抬起头,看着依旧在默默流泪的林易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脸颊上的发丝。
“暖暖,”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温柔:
“下次……如果难受得受不了,叫我,可以打我,可对我脾气的。”
林易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才不要把坏情绪带给别人,更何况还是温沐扬。
温沐扬迎着她的目光,眼里写满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我知道你很难受,或者,你告诉我,我陪你出去跑步,陪你喊出来,陪着你……怎么样都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别伤害自己。好吗?”
他没有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没有说“你这样不对”,更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或恐惧。
这些话,打破了林易暖紧闭的心防。她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出声,她向前倾身,额头抵在温沐扬的肩膀上。
温沐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避开了她刚包扎好的手腕,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低声说:
“傻瓜,我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抽了几张,递给她,开了灯,才发现她的脸色白得惊人,嘴唇因为刚才的呕吐有些红肿,眼圈红红的,惹得温沐扬又是一阵心疼。
coffee和莲角都跳到床上,走来走去的,不时的蹭着林易暖,像是在安慰她。
“好点了吗?”
他低声问,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嗯。”
温沐扬稍微用力,双臂收紧,将她整个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安静的拥抱持续了很久,林易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流,过了一会,温沐扬感觉到胸口的湿意,心脏更是疼得发紧。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想着说些什么逗逗她。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儿安静了些。温沐扬这才松开她,轻声问道:
“要不要喝点水?这样,胃会舒服一些。”
林易暖点了点头:
“我们去客厅吧,里面闷。”
“好。”
温沐扬又要抱她。
“……我没事,能走。”
她半推开他。
“我在表现自己。”
“……”
他表现的还少吗?今晚她的脸算是丢光了。
温沐扬抱着她到沙发,然后倒了一杯温水回来。
喝完水,温沐扬把杯子放到一边,与她一起坐在沙发,掰过她的肩膀,认真道:
“林易暖。”
林易暖对上他的目光,猜他大概是要问刚刚电话的事情:
“怎么了?”
“听着,”
他的声音不大,可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亮:
“这里,这个地方,现在是属于你的。你不想接的电话,可以不接。你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没有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明白吗?”
林易暖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无论是谁,用什么理由找你,你都有权利说‘不’。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应付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人和事。”
林易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人怎么跟算命先生一样?
她刚刚明明是戴耳机的,但温沐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知道她爸爸说了什么。
“你不想回去,”
他的目光沉静:
“就不回去。不用找借口,不用编理由。如果你在这里能找到你的价值,能够让你过得舒坦,能够让你开心,那就不回去。而不想,就是最正当的理由。”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敲在林易暖的心上。
她何尝不知道,可是想要行动起来却很困难。太多所谓的伦理道德、人情世故,一直捆绑着她。
说到这里,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暖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要记住,”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
“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任何事情,任何道理,任何人——比你心里觉得舒坦、觉得开心更重要。明白吗?”
他没有问“你刚才是怎么了”,没有提那个让她躲进卧室的电话,更没有追问任何细节。
他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不要内耗自己。
“还有,暖暖,在我面前,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更不用怕到要躲起来。我也会担心、会心疼。”
林易暖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的笃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鼻尖又控制不住地发酸。
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开始自厌自弃,有时候还会“牵连”温沐扬,对他忽冷忽热的,他明明是可以感受到的,为什么还要跟她说这么多。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该说些什么呢?她也不知道,最终,只是化作一个轻微的鼻音:
“……嗯。”
温沐扬再次握住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指尖。
用他最温柔的处理方式,一点点抚平了林易暖内心翻涌的酸涩。
林易暖看着他的动作,动了动自己的左手,才极小声地开口:
“……是不是很丑?”
温沐扬捏着她指尖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认真,摇了摇头。
“从现在开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我帮你管着,应该吃的,时间我帮你记着。你复诊,我陪你去。你爸爸的电话,不想接就不要接,实在不行,就给我,我帮你接。”
“……”
他是不知道她爸爸的“厉害”,说起道理来,跟唐僧念紧箍咒一样,更何况他还不知道温沐扬的存在。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药?乱七八糟的药?他知道什么了吗?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抬眸,有些讶异。
“嗯。”
温沐扬坦然承认,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知道了。所以,别再一个人扛了,好不好?”
“你……你都知道了?”她重复了一遍,依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时候?
“你晕倒送医那天。”
温沐扬解释道:
“医生说你吃了氟西汀和安眠药,安眠药还过量吃……”
“……”
林易暖一脸震惊,她那天晚上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吃的是布洛芬和阿莫西林。
“然后还把我给训了一顿呢!”
他故作委屈的看着林易暖。
“……”
林易暖看着他,想知道温沐扬到底知道了多少:
“然后呢,医生还说了什么”
看着她戒备的模样,温沐扬心下一紧,但还是解释道:
“医生的话让我更加担心了,我……托朋友查了你这几年的就诊记录。”
他选择说实话。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出院后,只要有空,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是怕她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吗?
温沐扬语气里带着歉意: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当时真的太担心,怕照顾不好你,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哪个环节会出什么错。更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会无意中伤害到你……”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了事实和他的担忧。
林易暖看着他眼中真诚的歉意和浓浓的担忧,被调查和被揭穿而升起的不快,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而她却还在“演戏”一样的隐瞒,怕被他看穿她的伪装,怕被他发现她的不堪、怕他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她去医院的时候,不是没见过在亲人的陪同下去看心理医生的患者,可陪伴的人不是安慰、不是认可,而是讽刺,是:
“大家都有压力,怎么就你脆弱呢?”
“你就是想太多了,别这么矫情。”
“你不愁吃不愁穿,有什么可抑郁的?”
“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
……
太多太多这样的话了,导致她对承认自己有精神疾病有很深的羞耻感,自然也没有告知任何人。
父母就更不用说了,老顽固般的父亲是绝对不会理解的,而母亲永远只会觉得她想太多。
她让自己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是一个乐观的人,只是却没有任何能量跟人打交道。
可温沐扬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一切,为什么不远离她呢?
“我查看了你的所有就诊记录,并了解了你的全部资料。”
温沐扬把他查到的全部和盘托出:
“从高二开始,中重度抑郁伴随焦虑,睡眠障碍,有自伤史,一直是维持治疗期。还有,你的药物记录,这些……我都知道了。”
每一个字,都让林易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巨大的恐慌和羞耻,她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想要逃离。
为什么要让她这么难堪?
“别怕!”
温沐扬却更快地握紧了她的手:
“暖暖,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一直是半哄着她的,眼神里没有林易暖预想的嫌弃或者怜悯。
他疼惜的吻了吻她受伤的手腕。
“我知道你害怕,也知道这样的病让觉得难以启齿。”
他一字一句:
“但是暖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诚如医生说的,这只是一种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只是它是病在心里。”
“是我们暖暖太懂了,不想让大家担心,不想麻烦别人,才让自己的心生病了。可生病了就看医生,吃药,这很正常,不是吗?”
林易暖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都忘了今晚哭多少次了。
第一次被人知道了这个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秘密,而且,还是被温沐扬知道的。
“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不觉得……我这样……很可怕吗?”
她哽咽着,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她可是一个会在情绪决堤时自伤的人,她自嘲起来:
“这样的我,只会丢人罢了,你还会喜欢吗?你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不许胡说!”
温沐扬立刻反驳:
“我只会觉得心疼!心疼你一个人扛了这么久!心疼你那么难受的时候,还要在大家面前装作没事的样子!”
“我有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会莫名其妙地难过……会……伤害自己……”
“暖暖,我说过,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坚强。难受了就说,想哭就哭,你可以依赖我,我荣幸之至,哪里是丢人呢!”
他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只是,不允许你伤害自己,我也说了,我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