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泽,古称昭余祁,乃是太原盆地中部一处大型湖泊。
大约3000万年前,在新构造运动作用下,特别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影响,并州地壳发生断块升降。
两侧的太行山、吕梁山抬升,中间的区域相对下沉,形成了一个低洼的沉积。
这个巨大的洼地,自然成为了周围山脉众多河流的汇水中心,孕育出一个烟波浩渺的古大湖。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河流携带大量泥沙入湖,加上气候变化,降水减少,人类在湖滩淤地围垦,修建农田,大湖进一步被蚕食。
古大湖慢慢的成为一处湖泊群,其中最大、最核心的部分就被命名为“昭余祁”。
到了汉末三国,这片水域因毗邻邬县,又被称作邬泽。
汉军横扫并州之后,因为此地水草丰美,地势平坦开阔,能充分发挥骑兵战力,便在此立下了大营。
这段时间,汉军所得的财物、粮草,皆陆续运抵此处,大营内建起了一座座小山般的仓库。
此刻正值暮色炊烟起,大营里人声鼎沸,十分的热闹,除了穿着盔甲的士兵,居然还有大量的百姓,在排队领取饭食。
“李渔,你说今天晚上吃什么?还有没有羊肉吃?”一名二十出头、身材敦实的矮个青年,捅了捅前面的同伴。
他手里拿着一个木碗和一双有些溜光的‘简易筷子’,有些忍不住的伸长脖子张望,可是很快又缩了回来。
被唤作李渔的汉子咂咂嘴,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嘿,你王阿犊居然说出想吃羊肉,这搁以前那想都不敢想呀!”
原来李渔和王阿犊两人都是晋阳王家的佃户,被汉军从坞堡里“带”出来,起初是帮忙搬运物资,后来汉军要修建营地,便又留下筑垒。
本以为被抓了民夫,少不了鞭打饥饿,死活难知。谁曾想,竟是开了眼界。
每日劳作不过四个时辰,汉军竟管三顿饭!不但糙米饭、粟米粥管够,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一顿荤腥,昨日便是每人分得一块烤得焦香的羊肉!!
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前几日营寨完工时,竟真有文吏拿着簿册与沉甸甸的钱袋,按名点卯,发放工钱。
每人每日十个大钱,黄灿灿的,没有偷工减料的凉州“五铢”大钱!
当时营内就轰动了,有人领了钱,手一直都在抖!
他们从一出身就是屯丁、佃农、奴仆,有的人一出生就欠主家一个天文数字的债,子孙十辈子也还不清的那种。
每日累死累活的忙碌,就是为了能换口吃的,就这还吃不饱。
这辈子头一回,干活还能拿现钱!
很多人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慌慌张张的让家中妻儿老小往城里跑?
不说他们现在怎么样,那城里的日子,哪里比得上这里顿顿饱饭,还没有打骂?
随着人群的缓慢前行,李渔和王阿犊来到队伍最前面。
看着面前热气蒸腾的大锅,闻着空气中米麦与肉羹的香气,李渔回身惊喜的喊道:“嘿,是肉粥!”
“打完快走,下一个!”打饭的汉军士卒,见他打了还不走,顿时粗声催促。
“哎,这就走,这就走!”李渔笑嘻嘻的托着木碗,脸上却是没有一点害怕之色。
大半月时间相处下来,他也摸清了汉军的一些规矩。
比如营内不准打架斗殴,不准赌钱,士卒不能无故欺压民夫,每天都由穿着白马白甲的持法骑兵巡营,有什么冤屈可以直接找他们告状,也可以举报他人获得奖励。
不过这段时间汉军士兵犯事的没有,倒是有几个泼皮青壮自恃蛮横闹事,最后全被砍了脑袋。
“嗦嗦——嗯,这肉粥可真香,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到!”李渔抱着木碗溜边吸吮着滚烫的粥,眼中却浮起一丝阴霾。
他活了这二十多年,也没有这半个月来的快活。
可是人无近忧必有远虑,汉军没有攻占城池,迟早还是要走的,如果没有意外,他还将是王家的佃户。
王阿犊同样抱着大碗,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想一直吃?跟着赵将军走不就成了?我可听说了,好些人打算随军去凉州呢!”
“跟着赵将军走?去凉州?他们莫不是失心疯了,那可是几千里路,怎么去?”
李渔可是打听过了,从凉州到并州,就算是骑马也要走上一个月,他们靠双腿走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死在路上。
他心中有个不敢明言的想法,要是汉军能不走就好了,他要给汉军干一辈子,把妻儿也接来。
王阿犊指着远处贯甲提兵放哨的士兵,一脸的神气,“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赵将军最是厚待我们汉人!只要去了凉州,咱们汉人直接就能发田地,立了功,更有厚赏!”
“你看到那边的士卒没有,听说这大营里的财物,他们人人有份!”
这些汉军每次一听到打仗非但不紧张,反而人人脸上带着一种兴奋。
彼此之间,谈论的最多的就是“这次又分了啥”、“功劳簿上记了多少”,让他羡慕的不行。
“是不是真得?那些财物还能所有人都能分?”李渔明显的不相信。
自古以来,哪里有上官和下面小兵一起分钱财的道理,简直比他们干活拿钱还逆天。
“当然是真得,大将军从不虚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面相粗豪的鲜卑骑兵,一手端着肉粥,一手抓着半条烤羊腿,一屁股坐到李渔身旁。
面对鲜卑武士,李渔竟不觉惧怕,反而凑近问道:“这位大人,您这次定分了不少好东西吧?”
鲜卑骑士却摇摇头,语气里有些羡慕,也有些自我鼓励,“某没有份。这些缴获,按规矩要先登记造册,日后论功行赏。某是鲜卑绿籍,还没转成汉籍呢!
只有入了汉籍的兄弟,才能按功劳分田、立功分赏,赋税亦轻。某得再攒些功劳才行!”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听得李渔目瞪口呆。
他虽然是奴仆,可是一出生就是汉籍,没有想到这些鲜卑人居然还要立功才能入‘汉籍’。
内心深处,一股无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周围其他偷听的民夫,也是开始交头接耳,只觉得眼前推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门。
憧憬、羡慕、以及一丝丝对未来的重新考量,在人群中无声流淌。
就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疾驰而来,一名背插红旗的汉军传令骑兵勒马至众人门前,扬声大喊:“骠骑将军有令!祁县已下,缴获颇丰!现需招募两千健壮民夫,即刻随队前往祁县搬运物资!
此行有一定危险,各人自愿报名,一日一百五十钱,现活现结,回营即发!名额有限,速来应募!”
“一百五十钱!”
“回营即发?”
……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什么危险不危险?这可是足足一百五十钱,几乎相当于一个多月的口粮了!
“我!军爷,算我一个!我有力气!”
“还有某!某去过祁县,认得路!”
“选俺选俺!”
……
方才还排着队领粥,或者蹲地吃饭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传令兵。
他们挥舞着手臂,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一种比刀剑更微妙、却也更深沉的力量,正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悄然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