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修正者，沈清言接手过无数绝望的人生。
但从未像苏芳霏这样，令她窒息。
接管这具漂亮躯壳时，残留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猥亵的触感、丈夫婚前出轨的记录、精神病院的束缚衣……
“都是假的，她只是病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沈清言看着镜中这张美丽却麻木的脸，轻笑。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精神病”——
当丈夫的公司一夜破产，当父亲的丑闻全网曝光。
他们开始害怕她了。
而真正的苏芳霏，正在意识深处静静观赏这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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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从深海淤泥里被强行打捞出来，带着一身腥腐的、几乎要凝滞的冰冷，被硬塞进一个狭窄的容器。
沈清言“睁开”眼睛的第一瞬，感受到的不是光，而是无处不在的束缚。
粗糙的布料勒进皮肉，从胸口到腰腹，再到手腕脚踝，将她死死禁锢在坚硬的板床上。是束缚衣。呼吸因此而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间发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消毒水、排泄物和某种食物馊败的酸腐气味，直冲天灵盖。
耳边是嗡嗡的噪音，细听才能分辨出是远处某个房间传来的、间歇性的、嘶哑的哭喊，还有近处仪器规律的、冷漠的“嘀嗒”声。
她尝试动了动手指，这具身体异常虚弱，只是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带来一阵肌肉的酸软和无力感。
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撞击她的意识海，像是被砸碎的玻璃，尖锐而混乱。
……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烟酒气，从睡衣下摆探进来，在小腹上游移，女孩的身体僵直，在黑暗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屏住，耳边是父亲粗重的喘息……
……婚纱洁白得刺眼，镜子里穿着婚纱的女孩笑靥如花，她身后站着一个相貌普通、甚至有些憨厚的男人，正温柔地替她整理头纱，眼神里满是宠溺，他说：“芳霏，我会保护你，一辈子对你好。”巨大的安全感如同暖流，将她包裹，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暖……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微信聊天记录里，露骨的调情，不堪入目的照片，时间戳清晰地显示在婚礼前一周。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女人的交易记录，持续了整整十年。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洗手台干呕，眼泪模糊了视线……
……“芳霏，你病了。”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担忧和疲惫，“你总是胡思乱想，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周围是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他们在点头。她想尖叫，想辩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然后，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视野迅速模糊、黑暗……
……“重度抑郁，伴有精神病性症状。”某个权威的声音宣判。病历纸翻动的哗啦声，像是送葬的挽歌……
剧烈的痛苦、被背叛的绝望、无处可逃的恐惧、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存在的怀疑……这些属于“苏芳霏”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海啸，几乎要将沈清言作为“修正者”的冷静内核冲垮。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绝望和药水味的空气沉入肺腑，强行压下这具身体本能的战栗。
“目标：苏芳霏。状态确认：意识濒临溃散，存在强烈‘不公’执念。任务：修正其扭曲命运轨迹，清除异常干扰源，稳定该单位存在基础。”脑海中，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为她锚定了坐标。
她是沈清言，时空管理局的“修正者”，专门处理这些因各种原因濒临崩溃或严重偏离轨道的“世界单位”。眼下这具身体的原主，苏芳霏，正是一个典型的、被“异常”摧毁的案例。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护士服、身材壮硕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她身后跟着一个推着药品车的年轻小护士。
“376床，苏芳霏，吃药了。”中年护士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刮擦着人的耳膜。
沈清言没有动，只是转动眼珠，看向她们。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那中年护士似乎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往常这个时候，这个漂亮的女病人要么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要么就是缩在角落里无声地流泪，喂药总要费一番功夫。她皱了皱眉，走上前，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无温柔地开始解束缚衣的带子。
“配合点，吃了药就能舒服些。”她例行公事地说着。
带子松开，胸腹间的压力骤然减轻，沈清言控制着这具虚弱的身体，缓慢地、有些僵硬地坐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肌肉和关节都在发出抗议的酸痛。
年轻小护士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塑料药杯，里面放着几颗颜色各异的药片，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杯。
沈清言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她没有立刻去接药杯，而是抬起眼，看向那中年护士，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要见我的主治医生。”
中年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王医生查房的时候自然会来。先把药吃了。”
“我说，我要见王明远医生。”沈清言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但那双属于苏芳霏的、原本总是盛满了惊惶和柔弱的美丽眼睛，此刻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冷冽，“在见到他之前，我不会服用任何药物。”
那眼神让经验丰富的中年护士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这不对劲。这个女病人，好像有哪里不同了。但她很快把这点异样归咎于病人的病情反复，语气强硬起来：“这里是医院！你得听医生的安排！把药吃了！”
她伸手想强行把药杯塞到沈清言手里。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沈清言手腕的瞬间，沈清言猛地一缩手，药杯和水杯“啪”地掉在地上，药片滚落，水渍洇开一片。
“我说了，不见到王明远，我不会吃药。”沈清言一字一顿，目光像两把小锥子，钉在护士脸上，“或者，你们可以像之前一样，给我注射镇静剂。但我提醒你，我的丈夫，李铭锋，他花钱送我进来，是让你们‘治好’我，而不是让我因为‘意外’或者‘抗拒治疗’而伤得更重。如果我现在表现出任何过激行为，并且因此受到更强力的‘约束’，你觉得，他会不会怀疑是你们的专业能力有问题？”
她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提到了李铭锋，那个看似担忧妻子，实则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丈夫，更点明了这所私立精神病院里心照不宣的“规则”——金主的意愿高于一切。
中年护士的脸色变了几变。她看着沈清言，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身形单薄，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仿佛风一吹就倒，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让她这个见惯了各种精神病人的老油条，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会有的眼神。太冷静，太有条理，甚至……充满了算计。
年轻小护士吓得大气不敢出，看看地上的狼藉，又看看对峙的两人。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中年护士紧绷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她狠狠地瞪了沈清言一眼，弯腰捡起药杯和水杯，语气生硬：“我会通知王医生。”说完，转身对年轻护士道，“收拾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脚步声比来时更重。
门再次被锁上。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嘀嗒”声。
沈清言缓缓挪到床边，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感传来，她扶住冰冷的床栏，才勉强站稳。这具身体，被药物和绝望侵蚀得太久了。她一步一步，挪到房间唯一的镜子前。
那是一面边缘锈蚀、镜面也有些模糊的不锈钢镜子，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即使此刻毫无血色，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长发干枯凌乱，也依然能看出原本精致的五官轮廓。柳叶眉，杏眼，挺翘的鼻，失去血色的唇瓣小巧，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我见犹怜的柔美。这就是苏芳霏。凭借这张脸和温顺的性格，她原本应该拥有平凡却幸福的一生。
然而此刻，镜中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不再是惯常的怯懦和迷茫，而是沉淀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沈清言的理智和锐利。
“看着吧，苏芳霏。”沈清言对着镜中人，无声地低语，既是对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说，也是对自己说，“你所承受的，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属于苏芳霏的、深层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有一尾鱼，轻轻摆动了尾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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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或许更久。在这间几乎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囚室里，每一分钟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两个人的。钥匙开锁，门被推开。
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他身材保持得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堪称温和的笑容。他就是王明远，苏芳霏的主治医生。
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男人，身高普通，长相普通，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浅蓝色衬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疲惫，正是李铭锋——苏芳霏的丈夫，那个将她送进这里的男人。
沈清言坐在床沿，没有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
“芳霏，”李铭锋抢先一步走上前，语气充满了关切，他试图去握沈清言的手，“你感觉怎么样？护士说你又不肯吃药了？这样病怎么能好呢？”
沈清言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了身侧，避开了他的触碰。
李铭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立刻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你看你，又在闹脾气了。王医生说了，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回家的。”他语气温柔，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
沈清言抬起眼，直接看向王明远，忽略了一旁演技精湛的李铭锋：“王医生，我认为我需要重新评估我的病情和用药。”
王明远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苏女士，你的病情我们是有专业判断的。目前的治疗方案是针对你的抑郁和妄想症状……”
“妄想？”沈清言轻轻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你是指，我‘妄想’我的丈夫李铭锋，在婚前出轨，并且长期嫖娼？”
李铭锋的脸色猛地一变，失声道：“芳霏！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转向王明远，语气激动又带着痛心，“王医生，你看，她又开始说这些了！那些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王明远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对沈清言道：“苏女士，你看，这些不实的念头再次困扰你了，这恰恰说明病情需要加强控制……”
“是吗？”沈清言的声音依旧平静，她缓缓地从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片小小的、被她之前悄悄藏起来的、平时用来吃水果的塑料勺柄碎片，边缘被在床沿磨得有些锋利。她用指尖捏着那小小的碎片，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向李铭锋：
“李铭锋，2013年10月25日，滨江路悦色咖啡馆，靠窗第二个卡座，你和一个穿红色连衣裙、长发、胸口有颗小痣的女人，喝了一杯卡布奇诺，期间你摸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笑了，打了你一下。需要我提醒你，你当时对她说了什么吗？”
李铭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眼睛骤然瞪大，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件事，那个细节……她怎么可能知道？！他明明……
王明远也愣住了，他明显感觉到身边李铭锋的反应不对。这不像是被污蔑的正常反应，更像是……被戳穿了秘密的极度惊恐。
沈清言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还有，2018年7月，你以出差为名去了三亚，入住亚龙湾万豪酒店2308房间，叫了两次上门服务，一次是晚上九点，一次是第二天中午。支付记录隐藏在你那个皮包公司‘锐锋商贸’的‘办公用品’报销里，金额是四千六百块。需要我告诉你，那两个女人的工号吗？”
“你……你胡说！你疯了！你彻底疯了！”李铭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沈清言，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之前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恐慌和扭曲的愤怒，“王医生！你看！她的病更重了！她在编造！赶紧给她加大药量！把她绑起来！不能让她再这样胡说！”
王明远看着失态的李铭锋，又看看坐在床边，明明虚弱不堪，眼神却清明冷静得可怕的沈清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行医多年，见过太多病人，但眼前的情况……苏芳霏此刻的状态，和她所说的那些具体到时间地点细节的“臆想”，以及李铭锋这过于激烈的反应，都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李先生，请你冷静一点。”王明远抬手，试图安抚几乎要暴走的李铭锋。
“我怎么能冷静！她在污蔑我！她是个精神病！”李铭锋咆哮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沈清言却忽然放松了身体，向后微微靠了靠，脸上那点冰冷的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哀伤，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也变得轻柔而脆弱：
“好吧……或许……或许真的是我病了吧。对不起，铭锋，我又产生幻觉了……我不该说这些的……”
她这副样子，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深受疾病折磨、可怜无助的苏芳霏。
李铭锋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脸色憋得通红。他死死地盯着沈清言，眼神复杂难辨，有惊疑，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越来越浓的恐惧。
王明远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沉默了片刻，才对沈清言道：“苏女士，你需要休息。关于你的病情和用药，我们会再进行评估。今天……就先这样吧。”他又转向还在剧烈喘息的李铭锋，“李先生，我们出去谈。”
李铭锋狠狠剜了沈清言一眼，那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最终还是在王明远的示意下，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关上，落锁。
房间里重归寂静。
沈清言缓缓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脆弱和哀伤，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她摊开手心，那枚小小的塑料碎片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
意识深处，那片属于苏芳霏的、死寂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轻轻荡开。
李铭锋的失态，王明远的疑虑……种子，已经埋下了。
沈清言走到窗边，窗户被封死，只能透过磨砂玻璃看到外面模糊的天光。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感受着这具身体心脏缓慢而有力的跳动。
“这才只是开始。”她对自己，也对那个沉睡的意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