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姜敏秀又一次被刺骨的冷水浇醒。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身体，但已经晚了——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脖颈灌入衣领，浸透了单薄的军绿色内衣。
废物，连睡觉都像条死狗！金大勇班长那张布满痘疤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他手里拿着一个铁制脸盆，盆沿还滴着水珠。起来！给我做俯卧撑，做到我满意为止！
敏秀颤抖着从湿透的床铺上爬起来，手肘刚接触到冰冷的水泥地面，就听见身后传来其他老兵的窃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入伍三周以来，每天晚上都是如此。金大勇总会找到各种理由他，而所谓的训练，不过是变相的折磨。
一、二、三...敏秀机械地数着，手臂已经开始发抖。白天的高强度训练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现在每一次下压都像是酷刑。
大声点！听不见！金大勇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敏秀的脸几乎贴到地面，鼻尖蹭到地板上未干的水渍。
一！二！三！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兵舍里回荡。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入伍前，敏秀曾天真地以为军队生活会像征兵广告里那样——热血男儿保家卫国，战友之间情同手足。他甚至还幻想过自己穿着笔挺的军装回家探亲时，母亲脸上骄傲的笑容。现实却是这个位于江原道深山里的新兵训练营，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
五十七、五十八...敏秀的计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水珠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水洼。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手臂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金大勇突然说。
敏秀如蒙大赦，刚想爬起来，却听见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他抬头，看见金大勇从腰间解下皮带，对折后握在手中。
现在，我们来训练抗打击能力。金大勇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这是为你好，战场上子弹可不会提前通知你。
第一下抽在敏秀的背上时，他几乎咬断了舌头才没叫出声。火辣辣的疼痛像一条毒蛇，从背部窜向全身。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皮带扣划破了他的衬衫，在皮肤上留下红肿的痕迹。
报告班长！新兵姜敏秀请求...请求休息！敏秀终于忍不住喊道。
休息？金大勇停下动作，假装思考了一下，好啊，我们来玩个游戏。如果你能回答对我的问题，就让你休息。
敏秀艰难地点点头，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得他直流泪。
告诉我，你母亲的电话号码是多少？金大勇蹲下来，与敏秀平视。
敏秀愣住了。这是军队明令禁止的——新兵不得与家人联系前八周。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连自己母亲的电话都记不住？金大勇的笑容消失了，真是个不孝子！
皮带再次落下，这次瞄准的是敏秀的头。他本能地抬手格挡，皮带扣在他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血...血...敏秀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从小就怕血，甚至体检抽血都会晕倒。
晕血？真是废物中的废物！金大勇厌恶地踢了他一脚，把他拖出去清醒清醒！
两个老兵架起已经半昏迷的敏秀，拖着他穿过漆黑的走廊。敏秀模糊的视线中，走廊两侧的房门像是无数张开的嘴，随时准备吞噬他。他们来到楼外的训练场，把他扔在了单杠下面。
好好反省吧，废物。老兵们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夜晚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敏秀湿透的身上。他蜷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一点体温。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疼痛依然清晰。抬头望向天空，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你还好吗？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敏秀吓得差点叫出声，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士兵站在阴影里。月光下，他看清了对方的名牌——郑在勋。
我...我没事。敏秀勉强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抖得厉害。
在勋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手帕：包扎一下伤口吧。
敏秀迟疑地接过手帕，注意到在勋的手腕上也有类似的伤痕，只是已经结痂。
金班长...经常这样吗？敏秀小声问。
在勋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不只是他。这里的老兵都这样。上周有个新兵试图逃跑，被抓回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
一阵冷风吹过，敏秀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听说这营地以前出过事。在勋的声音更低了，五年前，一个新兵在夜间训练时死亡。从那以后，就有人晚上看见训练场上有影子士兵在操练。
那只是吓唬新兵的鬼故事吧？敏秀勉强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在勋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远处的废弃仓库：那里就是出事的地方。现在被封了，但有时候...晚上能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敏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黑暗中，那座低矮的仓库像一头蹲伏的野兽，随时准备扑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真的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踱步。
我们该回去了，马上要查房了。在勋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
回到兵舍后，敏秀发现自己的床铺已经被人用红漆涂满了侮辱性词汇。金大勇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看来我们的回来了。金大勇拍拍手，大家看看，这就是不服从命令的下场！
老兵们哄笑起来，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拍照。敏秀低着头，默默爬上床铺，红漆的刺鼻气味熏得他眼睛发酸。他不敢擦掉那些字，只能侧身躺在未受污染的一小块床单上。
熄灯号响起后，兵舍陷入黑暗。敏秀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却怎么也睡不着。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背部的淤青让他无法找到一个舒适的睡姿。更糟的是，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悄悄转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见金大勇的床铺是空的。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么晚了，班长去哪里了？就在这时，他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路。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床前。
敏秀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他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甚至能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铁锈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呼吸声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
我知道你醒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敏秀吓得几乎心脏停跳，猛地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床前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但那些影子...似乎比平时更黑、更浓，而且形状怪异，像是几个站立的人形。
他猛地坐起来，影子立刻恢复了正常。是错觉吗？还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第二天早晨集合时，敏秀发现金大勇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像鬼。更奇怪的是，他的作训服背后有几个泥手印，像是有人从后面抓过他。
今天进行野外生存训练！金大勇的声音比平时嘶哑，全体前往后山！
后山是营地最偏远的地方，树木茂密，几乎不见天日。训练内容是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生存24小时。老兵们两人一组，而新兵则被分散开来，独自完成任务。
姜敏秀！金大勇叫住正准备出发的敏秀，你负责去旧仓库取一些备用绳索。其他人先出发。
敏秀的心沉了下去。旧仓库...就是在勋昨晚指给他看的那个废弃建筑。
报告班长，仓库不是已经...
闭嘴！这是命令！金大勇咆哮道，唾沫星子飞溅到敏秀脸上，取完绳索后追上队伍！
敏秀不得不独自走向那座阴森的仓库。白天的阳光下，它看起来更加破败，铁皮屋顶锈迹斑斑，木制门框已经腐朽。门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锁链却已经被人剪断，垂在一边。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铁门。仓库内部比想象中要大，堆满了各种废弃的训练器材和破损的装备。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灰尘弥漫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线。
有人吗？敏秀试探性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回响。他按照金大勇的指示，向仓库深处走去，那里应该存放着绳索和其他装备。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敏秀不得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束扫过的地方，灰尘在空气中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生命。突然，他注意到墙上有些奇怪的痕迹。
走近一看，敏秀的血液几乎凝固——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些用粉笔，有些直接用利器刻在墙皮上。更可怕的是，许多名字旁边都标注了日期，最近的就在三个月前。
这是什么...敏秀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名字，突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金大勇的名字，被反复划掉又重写，旁边标注的日期是五年前的夏天。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拖脚走路。敏秀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堆训练垫，却什么也没发现。
谁在那里？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敏秀的手电筒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了。仓库陷入一片黑暗。
不...不要...敏秀摸索着想往出口跑，却绊到了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却感觉到一种黏稠的液体。他抬起手，即使在一片漆黑中，也能闻到那股浓重的铁锈味。
是血。
敏秀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向记忆中出口的方向跑去。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那只手冰冷得不似活人，力道大得惊人。
救命！有人吗！救——敏秀的呼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抓住他的人。
是郑在勋。但又不是——在勋的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嘴角却咧开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们来了...在勋的声音变了调，像是几个人同时在说话，他们终于来了...
敏秀拼命挣脱那只手，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当他终于冲出仓库，刺眼的阳光让他暂时失明。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回头看向仓库，门依然紧闭，锁链完好无损，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姜敏秀！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敏秀抬头，看见训练教官朝他跑来。
报告教官，我...我奉命来取绳索...敏秀艰难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作训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暗红色的污渍。
奉命？谁的命令？仓库已经封锁五年了！教官严厉地说，但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你进去过了？
敏秀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营地警报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
全体注意！后山训练场发生紧急情况！所有人员立即集合！
教官的脸色变得煞白：是金大勇带的队伍...
当敏秀和教官赶到后山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绞痛。金大勇跪在一棵老松树下，双手抓着自己的脸，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见了，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找到我了...金大勇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疯狂，我看得见你们了...我看得见你们所有人...
周围的士兵都吓得不敢靠近。敏秀注意到，金大勇的影子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浓黑，而且...那影子似乎比他的身体多出了几只手，正缓缓掐住他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