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议事堂的门槛，林辰是第三次踏进来。前两次，一次是他八岁那年母亲病逝，族老们在这里商议如何分配母亲留下的微薄嫁妆；另一次是十五岁生辰，因引气入体无望，族老们当着父亲的面，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要收回他的修炼资源。
这一次，他刚从后山的落叶堆里爬起来，布衣下摆还沾着半片枯黄的橡树叶，领口被林浩扯断的麻绳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唯有掌心的青铜玉佩，被他攥得发烫——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念想，也是刚才在后山支撑他反抗的唯一底气。
跨进门槛时，一股檀木与线香混合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紫檀木长桌泛着年头久远的包浆，桌沿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他小时候调皮，用匕首划下的，当时父亲还笑着替他瞒过了族老。可此刻，这张熟悉的长桌旁，却坐满了让他窒息的人。
上首的林万山，手指捻着花白的胡须，每捻一下，胡须末梢的银丝就会颤一颤，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在林辰身上。左手边的家主林啸海，穿着一身深紫色锦袍，腰间玉带的玉扣是上好的和田玉，可他的目光落在林辰身上时，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像是在权衡一块即将变质的糕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父亲林啸天站在长桌下首，深蓝色的锦袍袖口沾了点灰尘——想来是刚才得知消息，一路从西跨院跑过来的。他看到林辰，原本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松，却又立刻皱紧眉头，往前挪了半步，像是想把林辰护在身后，又怕太过明显，惹得林万山不快。
最刺眼的是林浩。他站在旁系长老们身后，半边脸颊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嘴角还沾着一丝未擦干净的血渍——那是刚才被林辰的灵力光球震出来的。可他眼里没有半分痛意，只有一种扭曲的兴奋，见林辰进来，立刻拔高了声音，像是怕别人听不清：“族老！家主！你们快看！我这伤，就是林辰用邪功打的！他刚才在后山，掌心还冒金光，肯定是练了什么吸人精血的邪术！”
说着，林浩还特意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粗布短褂的胸口处，有一个焦黑的圆洞，边缘还卷着焦丝，正是刚才灵力光球击中的地方。“你们看！这就是邪功的痕迹！他以前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今天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不是邪功是什么？还有他脖子上那块破玉佩，刚才在后山还发光了，说不定就是邪物的本体！”
林浩的声音尖细，在空旷的议事堂里来回反弹，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耳朵发疼。旁系长老们立刻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作响。
站在最左边的三长老林福，是林浩的亲爷爷，此刻立刻捋着胡须附和：“没错！我听说南边的黑风寨里，就有修士练邪功，掌心能冒黑火，专门吸小孩的精血！林辰这情况，跟那邪修一模一样！”
“可……可测灵石不会骗人啊，以前林辰试脉，连半点反应都没有，怎么会突然练邪功？”站在中间的五长老林寿，性子向来谨慎，忍不住小声反驳。
“哼，说不定是邪功掩人耳目！”林福立刻瞪了他一眼，“要是让他把邪功练下去，咱们林家都要被他连累！”
议论声越来越大，林辰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口沸腾的锅里，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带着质疑和敌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的玉佩，冰凉的龙纹硌着掌心，却奇异地让他冷静了几分。他抬起头，迎上林万山的目光，声音虽然还有点发紧，却没有半分退缩：“族老，我没有练邪功。我能引动力量，是因为我终于引气入体了。”
“引气入体？”林万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紫檀木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你三年来试脉十九次，测灵石连一丝温度都没升过，今天跟人打了一架，就说自己引气入体了？林辰，你当议事堂里的都是三岁小孩吗？”
“爹！辰儿说的是真的！”林啸天终于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有些沙哑，“他这些年从来没放弃过修炼，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吐纳，引气入体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林万山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林啸天，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啸天，你就是太护着他了！祭祖大典上试脉，他怎么不引气？偏偏要等到打伤了人，才跳出来说自己引气入体，这巧合也太巧了吧？”
林啸天还想辩解，林啸海却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胳膊。家主的手指微凉，力道却不轻，显然是在示意他别再说了。林啸海转向林辰，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林辰，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但练邪功不是小事，弄不好会连累整个林家。你要是真的引气入体了，就用测灵石证明——测灵石辨灵识邪，从不出错，只要它能发光，所有人都不会再怀疑你。”
这话一出，议事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长桌角落那个锦盒上——那里面装着林家传了三代的测灵石，青灰色的石身，巴掌大小，表面还留着无数道细微的指痕，都是历代林家子弟试脉时留下的。
林浩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刚才在后山确实看到林辰掌心冒金光，可测灵石这东西，他不信林辰能让它亮起来。以前林辰试脉，测灵石连点反应都没有，今天就算有邪功帮忙，也顶多是泛点黑气，到时候不仅能坐实林辰练邪功的罪名，还能把那块发光的玉佩抢过来，简直是一举两得！
“对！用测灵石证明！”林浩立刻附和，甚至往前凑了两步，故意露出自己肿起来的脸颊，“林辰，你要是敢，就当着大家的面试！要是测灵石不亮，你就是练邪功，就得把你废了修为，赶出林家！”
林辰看着林浩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看了看父亲担忧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的机会。他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好，我试。”
林万山见他答应得干脆，心里反而有些犯嘀咕，却还是对着旁边的家仆抬了抬下巴：“把测灵石拿过来。”
家仆连忙捧着锦盒上前，打开盒盖——青灰色的测灵石躺在暗红色的绒布上，石身冰凉，在堂内烛火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哑光。家仆将锦盒放在长桌中央，退到一旁时，还忍不住偷偷看了林辰一眼，眼神里满是好奇。
林辰走到长桌前，停下脚步。他的指尖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三年了，他无数次在梦里梦到测灵石发光的样子，可梦醒后，只有冰冷的现实。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却突然有些不敢伸手。
“怎么？不敢了？”林浩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林辰的犹豫。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掌心的青铜玉佩被他暂时换到左手，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了测灵石上。
指尖刚碰到石身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冰凉感传来，和过去三年里的每一次都一样。林辰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调动丹田内的灵力——那股温热的气流像是刚睡醒的孩子，懒洋洋地在丹田内打了个转，迟迟不肯往手臂流。
“哈哈哈，我就说他是装的！”林浩立刻笑了起来，声音刺耳，“测灵石连点反应都没有，你还敢说自己引气入体？”
林福也跟着点头，对着林万山说：“族老，您看，这不是邪功是什么？赶紧把他抓起来，搜出邪物，免得连累林家！”
林啸天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五长老林寿皱着眉头，盯着测灵石，小声嘀咕：“不对啊，刚才林辰在后山……”
就在这时，林辰突然咬了咬牙，将丹田内的灵力猛地往前一推！他想起刚才在后山，玉佩发光时那股温暖的龙气，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想起父亲这些年的维护——他不能输！
“嗡——”
一声细微的嗡鸣，突然从测灵石内部传来。
紧接着，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从测灵石的石心处缓缓透了出来。起初只是一丝微弱的光痕，像烛火映在纸上的影子，可转眼间，光芒就越来越亮，顺着石身的纹路扩散开来，将整个测灵石都染成了金色！
金色的光晕从石身溢出，落在暗红色的绒布上，映出一圈圈细碎的光斑，甚至在长桌的木纹上，都投下了淡淡的金色纹路。
议事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林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福的手指停在胡须上，原本捋得顺畅的胡须被他扯断了几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测灵石上的金光，像是见了鬼一样。
五长老林寿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是上品灵根！金色的光芒，是上品灵根啊！咱们林家，终于出了个上品灵根的子弟！”
这话像是一颗炸雷，在议事堂里炸开了锅。旁系长老们纷纷凑上前，伸长了脖子盯着测灵石，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的天！真的是金色！我活了五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测灵石发金光！”
“上品灵根啊，青玄宗每年招的弟子里，上品灵根也没几个！”
“难怪林辰能引气入体，原来是上品灵根，以前是测灵石没感应到？”
林啸天看着那道耀眼的金光，眼眶瞬间红了。他快步走到林辰身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手都在发抖：“辰儿……好样的……太好了……”
林辰缓缓收回手，测灵石上的金光渐渐褪去，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灵气波动。他看着父亲激动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刚才的紧张和不安，都化作了此刻的平静和坚定。
他转向林万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族老，现在您还觉得我练了邪功吗？”
林万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他走到测灵石前，伸手摸了摸石身——还有一丝温热，那是灵力残留的温度，正统的灵力，没有半点邪异的气息。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冷哼一声，把话题引到别处：“就算你引气入体了，也不能证明你娘的玉佩不是邪物！林浩说它在后山发光了，这你怎么解释？”
林辰早就知道林万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握紧左手的青铜玉佩，举了起来——玉佩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青光，龙纹清晰可见。“这玉佩是我娘的遗物，刚才在后山确实发光了，但它不是邪物，而是帮我引气入体的宝物。若不是它，我恐怕到现在还困在废脉的桎梏里。”
“宝物？”林万山的眼神瞬间变了，像饿狼看到了肥肉，死死盯着林辰手里的玉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既是宝物，就该交给族里保管！你刚引气入体，不懂如何运用宝物，万一被宝物反噬，或者引来外人觊觎，岂不是连累林家？林辰，把玉佩交出来，由族里替你保管，等你实力足够了，再还给你。”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明眼人都知道，一旦玉佩交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林寿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劝阻，却被林福用眼神制止了——林福也盯着那玉佩，显然也想分一杯羹。
林辰的手指紧紧攥着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林万山贪婪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长老们或明或暗的目光，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辰儿，这玉佩，一定要好好保管，绝不能给别人……”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就算是族老，我也不能交。”
“你敢抗命？”林万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灵力威压——他虽然只是引气入体初期，可在林家经营多年，威严十足，普通子弟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林辰却没有退缩。他抬起头，迎上林万山的目光，掌心的玉佩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决心，微微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手臂流进丹田，让他的灵力变得更加稳固。
“族老，”林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玉佩是我娘的遗物，我不会交。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日后我若能进入青玄宗，学有所成，绝不会忘了林家。”
这话像是一根刺，扎在了林万山的心上。他看着林辰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测灵石上残留的金光——上品灵根的弟子，若是真能进入青玄宗，对林家的好处，确实比一块不知用途的玉佩大得多。可那玉佩能助废脉突破，万一里面藏着更大的秘密呢？
林万山的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贪婪和理智反复拉扯。议事堂里的气氛再次凝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决定。
就在这时，议事堂的大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顺着门缝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