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城,夜如白昼。
无数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这座庞大的帝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街头巷尾,百姓们敲锣打鼓,孩童们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甚至连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话说那镇南关外,妖孽横行,却见咱们摄政王殿下运筹帷幄,那林大元帅一把天火,烧得那百越蛮子哭爹喊娘……”
欢呼声,叫好声,随着夜风飘进了皇宫深处。
然而,御书房内,却十分冷清。
窗外的烟花每炸响一次,光影就在叶玄疲惫的脸上闪过一瞬。
他没有看那漫天的祥瑞,而是死死盯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和账目。
“听听,外面多热闹。”
叶玄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声音沙哑:“百姓们以为我们赢了,只有我们知道,为了烧死那些怪物,大周烧掉了半年的积蓄。”
苏越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正在飞快地拨弄着算盘,指尖都快磨出了火星。
“王爷,这仗打得太贵了。”
苏越苦着脸,把一本厚厚的账册推过来:“南境急报,猛火油库存告急,钱万里正在满世界找油,甚至连民间点灯的石脂水都征用了,但即便如此,也只够林破虏再烧三天。”
“还有铅弹和黑火药,前线每天的消耗量是是个天文数字,工部那边若是今晚发不出这批补给,南境防线就得断粮。”
叶玄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眼神坚定:“断什么都不能断前线,告诉工部,哪怕把皇宫里的铜缸融了,也要把子弹给我造出来。”
“是。”苏越强打精神站起来,“工部那边已经连夜赶制了。=,说起来,这次多亏了工部军械司的李郎中,这人简直是个铁打的。”
“李郎中?”叶玄挑了挑眉。
“对,李淳。”苏越感叹道,“这三天三夜,他一直守在工坊,统筹原料,调度人手,愣是没合过眼,刚才我去催单,发现他精神头比我还好,账目倒背如流,一点错都没出,若是大周的官员都像他这般勤勉,何愁大业不成啊。”
正说着,门外太监通报:
“王爷,工部军械司郎中李淳,求见汇报补给发货事宜。”
“宣。”
殿门推开,一阵夜风灌入。
李淳抱着一摞厚厚的账册走了进来。
他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削,官服穿得一丝不苟,连褶皱都很少。
与旁边衣衫凌乱,满脸油光的苏越相比,他整洁得简直不像是一个熬了三天三夜的人。
“臣李淳,参见摄政王。”
李淳跪地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起身后,声音平稳地开始汇报:
“启禀王爷,三千桶黑火药已装车,引信两万条,特种铅弹五十万发,车队已在朱雀门集结,只等王爷批红,即刻出发。”
他说出的每一个数字都清晰无比,没有任何停顿或思考的间隙,仿佛那些数据不是记在脑子里,而是刻在舌头上。
叶玄翻看了一下他呈上来的清单,确实,完美无缺。
“李卿辛苦了。”
叶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这几天工部承压最重,你能在大后方稳住阵脚,当记首功,坐,喝口热茶。”
叶玄亲自提起桌上的紫砂壶,拿过一只茶杯。
李淳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捧杯去接:“谢王爷恩典。”
或许是叶玄有些疲惫,手腕微微一抖,滚烫的茶水并没有完全倒进杯子里,而是有一大半泼洒在了李淳的手背上。
那是刚刚烧开的沸水。
“哎呀!”旁边的苏越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李淳纹丝不动。
滚烫的开水浇在他白皙的手背上,皮肤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起泡。
若是常人,此时哪怕不敢叫出声,身体也会本能地颤抖,缩手,或者倒吸一口凉气。
但李淳没有。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恭敬捧杯的姿势,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谦卑,标准的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哪怕一下。
甚至,连那只被烫伤的手,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
“谢王爷赏茶。”
李淳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那泼在他手上的不是开水,而是春风。
叶玄倒茶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他深深地看了李淳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茶壶,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孤手抖了。烫着没?”
李淳接过手帕,随意地擦了擦手背上正在渗出的组织液,笑道:“王爷言重了,臣皮糙肉厚,不碍事,前线军情紧急,臣这就去安排发车。”
说完,他恭敬地行礼,转身告退。
叶玄看着他的背影。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个步伐的间距,仿佛都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直到殿门重新关上,御书房内恢复了死寂。
角落里的烛火突然无风自动,晃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一身黑衣的赵无咎,从阴影中显形。
他是大周最锋利的暗刃,此刻却面色凝重。
他走到李淳刚才站立的位置,弯腰捡起一根落在地毯上的头发。
“殿下。”赵无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
“刚才那个李郎中,在殿内站了一刻钟。”
叶玄转过身,目光如炬:“如何?”
“这一刻钟里,他一次都没有眨眼。”
赵无咎抬起头,那双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忌惮:“而且,臣刚才离他只有五步,臣听不到他的心跳。”
“什么?”
一旁的苏越吓得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了:“老赵,你别吓人!李淳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还是大孝子,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呢!我跟他共事多年,他怎么可能……”
“正因为是老实人,才最好‘穿’。”
赵无咎冷冷地打断苏越:“苏大人,刚才那茶水烫起的水泡,您看见了吗?人的意志可以忍痛,但肌肉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除非……”
“除非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有痛觉。”
叶玄接过了话头,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想起了南境前线那些被砍断手脚依然不知疼痛的“药人”。
南边的怪物是死的,容易辨认。
但如果这怪物是活的?
如果是披着人皮,说着人话,坐在朝堂上办公的“人”呢?
“渗透进来了啊……”叶玄喃喃自语。
宗门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用毒气和僵尸,他们还把手伸进了大周的心脏,那个勤勉,不知疲倦的李郎中,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殿下。”
赵无咎戴上黑色的皮手套,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今晚工部有一批军火要发出,那是前线的命脉,如果李淳有问题,今晚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请允臣……捉鬼。”
叶玄看着那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那是李淳刚刚用过的。
“去吧。”
叶玄的声音冷得像冰:“带上最好的好手,不管是人是鬼,别惊动其他人,孤要活的,孤想知道,他的‘魂’到底去哪了。”
赵无咎无声地抱拳,身形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窗外,又一朵烟花炸响,照亮了这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京城。
凯歌之下,鬼影憧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