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夜无眠，顾云舒在次日清晨，带着明显的倦意和淡淡的黑眼圈来到了画廊。虽然阳光依旧，但她心头的阴霾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更加沉重。她几乎不敢去触碰电脑，害怕一打开邮箱，就会看到皮埃尔发来的、宣告最终坏消息的邮件，或者更糟，是莫里斯家族律师发出的正式法律文件。她只能强迫自己投入到那些繁琐却具体的日常工作中去，试图用身体的忙碌来麻痹那颗悬在半空、焦虑不安的心脏。
上午十点左右，当窗外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时，她那部沉寂了许久的国际业务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皮埃尔的名字。顾云舒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平复狂跳的心，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将听筒贴近耳朵，准备迎接最坏的消息。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皮埃尔充满惊喜、激动甚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近乎语无伦次的声音，语速快得几乎要飞起来：“顾小姐！奇迹！这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奇迹！问题解决了！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刚刚，就在十分钟前，莫里斯家族的法律代表正式致电我们，他们无条件撤回之前的所有要求，明确确认展览合同完全合法有效，并且以家族名义书面保证，绝不会以任何形式干扰或阻碍展览的顺利进行！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得救了！”
顾云舒彻底愣住了，握着手机，仿佛石化了一般，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消化这巨大的反转。“解……解决了？”她喃喃地重复着，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回事？皮埃尔，这……这太突然了！他们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主意？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细节，对方讳莫如深，我也不太清楚！”皮埃尔的声音依旧激动，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根据我们这边打听到的零星消息，好像是莫里斯家族内部突然达成了一致。传闻是那位态度强硬的长子，突然接受了一笔来自某个注册于开曼群岛的神秘基金提供的、条件极其优厚且到账迅速的海外战略性投资，完美地解决了他所面临的短期现金流危机，所以他不再急于变现父亲的藏品来套取现金。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家族内部几位平时不太过问具体事务、但德高望重的叔伯长辈，也突然罕见地集体出面表态，坚决支持完成莫里斯先生毕生的心愿，让这场凝聚了他心血的展览能够圆满举行，认为这关乎家族的荣誉和传统。所有的障碍，就在这一夜之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皮埃尔还在电话那头兴奋地絮叨着，不断称赞这是“上帝的眷顾”或者是“东方神秘力量的加持”，但顾云舒激动的心情却慢慢沉淀下来，理智逐渐回笼。天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馅饼。一个如此纠缠不清、涉及巨大利益和家族内斗的复杂纠纷，怎么可能像变魔术一样，在一夜之间就风平浪静、皆大欢喜？这背后，一定有一股强大的、她目前所无法窥见的势力进行了干预和平衡，以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了这场危机。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昨天陆砚秋那沉稳淡定的眼神，以及他听完自己倾诉后，那句看似平常却意味深长的“别太担心，事情或许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会是他吗？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抑制。可是，他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得也如同一个耐心的倾听者。而且，这是远在巴黎、涉及欧洲古老收藏世家的麻烦，陆砚秋的商业版图虽然庞大，但重心毕竟在国内和北美新兴市场，他在欧洲的影响力，尤其是能如此迅速、如此精准、如此悄无声息地解决这种级别纠纷的能力，真的存在吗？这需要何等深厚而隐秘的人脉与资源？
她心中存着巨大的疑虑，但无论如何，危机解除的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 relief （宽慰感），还是如同暖流般瞬间淹没了她，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寒冷。不管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至少，她的展览保住了！她的职业生涯得以继续向前！她和团队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没有白费！
“太好了，皮埃尔！这真是……太好了！”顾云舒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是压力骤然释放后带来的虚脱与极度喜悦交织的复杂情感，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结束与皮埃尔的通话，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陆砚秋。她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语气是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与激动：“砚秋！巴黎那边的问题解决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莫里斯家族突然撤回了所有要求，承认合同有效！展览可以照常进行了！”
电话那头的陆砚秋，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刚得知消息的惊讶和由衷的欣慰：“解决了？这么快？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事情未必有那么糟，或许只是虚惊一场。这下你总算可以彻底放心，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开幕了。”
他的反应自然无比，语气中听不出任何预先知晓的破绽，完全像是一个为她感到高兴的伴侣。顾云舒心中那刚刚升起的、关于他是否在背后运作的疑虑，不由得动摇了。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是莫里斯家族自己内部在最后关头找到了平衡点？或者，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神秘力量”在起作用？
此刻，她沉浸在危机解除的巨大喜悦之中，也没有更多的心力去深究这背后错综复杂的真相。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而电话那头的陆砚秋，放下手机后，目光落在办公桌的电脑屏幕上，那里刚刚自动销毁了一封来自欧洲的、标记着“最高加密等级”且内容仅为“任务完成，一切妥当”的邮件。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弧度，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海面上的惊涛骇浪已然平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蔚蓝，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只是一场幻觉。他不需要她知道幕后的一切，不需要她的感激或追问。他唯一的愿望，只是看到她重新展露笑颜，看到她能够继续无忧无虑地，在她所热爱的艺术天空中翱翔。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