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下得急，豆大的雨珠砸在暗渠的石板上，噼啪响成一片。沈砚举着盏油纸灯走在前面，灯芯被风卷得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湿滑的石壁上，像幅洇了水的墨画。
“哥，这味儿不对。”清玄跟在后面，鼻尖动了动，往石壁内侧靠了靠。暗渠里本是水腥混着泥土气，这会儿却飘来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不是寻常的薄荷或艾草，带着点苦，又掺着丝极淡的甜，像是……“是‘定魂散’里的当归？不对，还加了别的。”
沈砚停住脚，把油纸灯往石壁缝里探了探。灯光扫过之处，能看见石壁上爬着层薄薄的绿苔，缝隙里塞着些干枯的药渣，黑褐色的，捻起一点凑到鼻尖，果然有当归的苦，还混着辰砂被火煅过的涩——是有人在这暗渠里熬过药，而且用的是“定魂散”的底子，却改了配伍。
“秦仲山来过。”沈砚把药渣丢回缝里，指腹蹭过石壁上一道新鲜的划痕，是指甲刮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他不是来寻方子的，是来试药。”
清玄往前凑了两步，灯影晃得他眼睫颤了颤：“试药？他要治谁？前几日他说的‘受惊吓的孩子’是假的？”
“十有八九。”沈砚转身往暗渠深处走，脚步踩在积水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上次来借方子，眼神总往后院药田瞟，我原以为他是想偷药材，现在看，怕是早就盯上这暗渠了。这地方僻静，熬药的味儿散不出去，正好掩人耳目。”
暗渠是当年沈家药铺留下的，据说早先是用来引山泉水浇药田的，后来铺子烧了，就荒了下来。沈砚也是前几日整理老案卷时，才在一张旧地图上看到标注，今日带着清玄来探，原是想找找有没有当年留下的方子残页，没成想先撞见了这个。
再往里走了约莫十几步，石壁突然拐了个弯，眼前豁然亮了些——不是灯光，是石壁上嵌着盏小小的琉璃灯，灯芯是灭的，但灯座上还温着，显然刚熄没多久。琉璃灯旁堆着个破旧的陶锅，锅里还剩着点黑褐色的药汁，黏在锅底，那股混合着当归和辰砂的味儿，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
“锅里有渣。”清玄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锅底的药渣，眉头越皱越紧，“这是……加了‘断魂草’？他疯了？‘定魂散’是安神的，加了‘断魂草’，那就是毒药！”
沈砚也蹲下身，指尖蘸了点锅边凝固的药汁，放在舌尖尝了尝——苦得扎舌，后劲却带着股麻痹感，确实是“断魂草”的药性。“他不是要改‘定魂散’，是要仿它的样子，做一味能让人假死的药。”沈砚站起身，油纸灯的光落在陶锅上，映出锅底浅浅的刻痕，是个“秦”字，“当年沈家的‘定魂散’之所以惹眼，除了能治癔症，据说还有个秘用——能让危重病人暂避生机，躲过一劫。秦仲山怕是记着这个，想仿出来。”
“仿这个做什么？”清玄不解，把树枝丢开，站起身时被石壁撞了下肩膀，疼得龇牙，“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这些？”
“或许不是为他自己。”沈砚抬手按了按眉心，脑子里闪过林先生给的那张沈怀安的画像——秦仲山是沈怀安的师弟，当年沈家出事，他走得蹊跷，如今又在暗渠里偷偷熬这种药，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说不定……跟当年沈家的火有关。”
话音刚落，暗渠入口处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积水过来，还带着粗重的喘息。沈砚立刻把清玄往石壁后拉了拉，自己则捏着油纸灯，往阴影里缩了缩——琉璃灯刚熄，来人未必知道这里有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远处微弱的天光，能看见来人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拐杖，走得踉踉跄跄的，正是秦仲山。他显然没注意到石壁后的人，径直走到陶锅旁，蹲下身摸了摸锅座，见是凉的，低低骂了句“耽误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锅里倒了点白色的粉末。
“再试一次，总该成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怀安兄，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那东西在他手里，不这么做，谁都活不了。”
清玄在沈砚身后攥紧了拳头，指尖都掐进了掌心——他听得分明，秦仲山说的“怀安兄”，就是沈砚的爹。
秦仲山正要用火折子点琉璃灯，沈砚突然从石壁后走了出来，油纸灯的光直直照在他脸上。“秦大夫深夜来这暗渠，是来熬药，还是来圆当年的谎？”
秦仲山猛地回头，看见沈砚时，手里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滚进积水里灭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脸色在灯影里白得像纸：“你……你怎么在这儿？”
“该问你才对。”沈砚往前走了两步，灯影晃得秦仲山眯起了眼，“用‘断魂草’改‘定魂散’，秦大夫是想让谁‘暂避生机’？还是说，当年沈家的火，烧的本就不是‘意外’？”
秦仲山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摆着手，声音却抖得厉害，“我就是来看看这暗渠漏不漏雨，没别的……”
“没别的？”清玄也从石壁后走出来，手里捏着那点从缝隙里捡的药渣，“那这掺了‘断魂草’的药渣，也是来看雨的？秦大夫，前几日你问我要方子，说给‘受惊吓的孩子’治病，那孩子，到底是谁？”
秦仲山的眼神躲闪着，往陶锅那边瞟了瞟，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沈砚把油纸灯举高了些，光落在陶锅旁的一个小布包上——布包敞着口，露出里面半块玉佩，玉色温润，上面刻着的“安”字，与沈砚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块，正好凑成一对。
那是当年沈怀安的贴身玉佩，师父说，烧铺子那天，没在他身上找到。
“这玉佩，你从哪儿来的？”沈砚的声音沉了沉，目光钉在秦仲山脸上，“我爹当年，到底是死了，还是……”
雨还在下，砸在暗渠的石板上，把秦仲山的喘息声盖了大半。他看着那半块玉佩，突然蹲下身，用袖子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了。
“他还活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混着泪意，“怀安兄他还活着，只是……只是被人扣着，要我仿出‘定魂散’的秘用，才肯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