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沈砚站在秦仲山药铺后院的月亮门边，指尖按着腰间的铜哨——那哨子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的刻痕硌着掌心，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院里只点了盏豆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佝偻的影子。是秦仲山，正蹲在药柜前翻找着什么，指尖划过一排排药罐，发出“叮啷”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秦先生这时候翻药，是要配‘定魂散’，还是要找当年没到手的方子？”沈砚推开门，靴底碾过院角的碎瓦，惊起两只檐下宿鸟。
秦仲山猛地回头，手里的药勺“当啷”掉在地上。灯影里，他脸上的皱纹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原本温和的眉眼拧成一团，倒有了几分沈怀安画像里没有的戾气。“是你。”他声音发紧，手悄悄往药柜下摸去。
沈砚没动，目光扫过药柜上贴着的标签——“辰州朱砂”“云当归”，都是“定魂散”里的药材，只是那罐朱砂的封口，比寻常药罐松了些。“前几日你说要治受惊的孩子，可这辰州朱砂性烈，寻常孩童哪用得着这么纯的？”他顿了顿，又道，“倒是当年我爹娘配的方子，里的朱砂必得是辰州的，秦先生是记着这个吧？”
秦仲山的手僵在药柜下，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梗着脖子，却没敢抬头看沈砚。
这时院门外传来轻咳，林先生提着盏灯笼走进来，灯笼光落在墙角一堆旧书册上。“不懂？那这些呢？”他弯腰拾起一本，封皮已经磨烂，露出里面的字迹——是沈怀安的笔迹，扉页上还写着“与仲山弟共参”。“这是方才在你库房找到的，沈怀安的医案，每一页都被人用指甲划了记号，记号旁注的，都是‘定魂散’的配伍改动。”
秦仲山的肩膀垮了下去，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是我……当年是我放的火。”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可我没想要他们死！我就是想借方子看看，怀安哥他总说‘方子是救人的，不能轻传’，我……我就是急了。”
“急了就烧铺子？”清玄从月亮门后走出来，手里攥着那两块拼在一起的山茶碎布，布角被捏得发皱，“我哥蹲在墙角哭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是不是？你听见我师父救走我哥，为什么不拦着？”
秦仲山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我不敢。”他摇头，“那天我喝了酒，被药铺掌柜的催得急——他说给我三天时间，拿不到方子就拆我的铺子。我一时糊涂，就……就点了火。可火起来我就悔了，想冲进去救怀安哥，却看见个道士抱走了孩子，我怕被人看见，就跑了。”
“药铺掌柜？”沈砚皱眉，“哪个药铺掌柜？”
“是城西的‘回春堂’，当年的掌柜姓黄。”秦仲山抹了把脸，“他说他认识个大人物，要‘定魂散’治癔症，给的价钱高。我想着借方子抄一份，既能应付他，又能学点本事，就……”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是奔着这边来的。沈砚走到门边，撩起门帘一角——月光下，几个黑衣人手提长刀，正往这边赶，领头的那人脸上有块刀疤，看着眼熟。
“是黄掌柜的人！”秦仲山突然变了脸色，“他说过，要是事漏了，就……就杀人灭口！”
沈砚把清玄往林先生身后拉了拉，摸出怀里的铜哨，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哨音尖锐，划破夜空，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是他提前叫人去通知的巡捕。
黑衣人们冲到院门口，刚要推门，就被巡捕围了个正着。刀疤脸还想反抗，被沈砚一脚踹在膝弯，“咚”地跪在地上。“黄掌柜在哪儿？”沈砚踩住他的背，声音冷得像冰。
刀疤脸梗着脖子不说话，却被秦仲山抢了话：“在城东废宅！他说拿到方子就去那儿汇合！”
巡捕押着黑衣人往外走，秦仲山被两个巡捕架着，路过清玄身边时，停下脚步。“那孩子……”他看着清玄手里的碎布，“怀安哥的孩子，如今好好的，就好。”
清玄没理他，把碎布往怀里塞了塞，抬头看沈砚。沈砚正望着天边的月亮，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眉眼间的戾气冲淡了些。“哥，黄掌柜会不会跑了？”
“跑不了。”沈砚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跟林先生点了点头，“巡捕已经去城东了。”
更漏又敲了一声，这次的声音轻快了些。林先生把灯笼递给沈砚，灯笼光落在那本医案上，沈怀安的字迹在光里透着温和。“总算能给沈怀安夫妇一个交代了。”他叹口气，眼里有了笑意。
清玄摸出怀里的哨子，放在唇边试了试，没吹响，却笑了。“等这事了了，咱去青城山吧。”他看着沈砚，“把这半朵山茶埋在师父坟前，告诉他，咱找到真相了，也凑成对了。”
沈砚点头，指尖碰了碰他手里的哨子，又碰了碰自己怀里的碎布。月光从院墙上漏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像是多年前青城山的月光，软乎乎的，把兄弟俩的影子叠在一起，再没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