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的空地上，便携灯光勾勒出众人嬉笑打闹的剪影，食物的香气与炭火的噼啪声交织，构成战前难得珍贵的宁静
在稍远一些的阴影角落，内海成彰安静地坐在折叠椅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温暖的景象。
这样的热闹，这样的羁绊……对他而言，曾是遥远而陌生的东西。
作为难波童子，他的人生本该沿着既定轨道，为了难波会长的野心而燃烧殆尽，最终如同废弃的零件般被丢弃。
但是……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临江栏杆旁，那个与热闹保持着微妙距离的身影上。
那个男人，此时正和战兔说着什么，侧脸在远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恐怕早就死在那天了吧’
内海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一段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脑海。
…
在难波会长被blood一族杀害之后，他记得自己是从一片狼藉的废墟和剧痛中醒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或许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或许是敌人的疏忽。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踉跄着躲进了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他缓缓滑坐在地，即便被污泥浸湿了裤管，他也毫不在意。
身体的创伤固然疼痛，但更深的，是某种支撑他至今的东西轰然倒塌后的虚无。
难波会长死了。
那个赋予他‘难波童子’身份，给予他目标、方向，近乎‘父亲”’存在的男人，死了。
可是，他并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悲恸和想复仇，而是感到了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他努力地想挤出一滴眼泪，想燃起一丝对blood族的恨意，却发现自己内心一片死寂，什么也感觉不到。
一直以来，他的人生意义就是‘为了难波重工’、‘为了难波会长的野心’，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被设定了程序，然后一丝不苟地运行。
他也是一个天才科学家，他曾和默与战兔一样渴望着和平，渴望着过平凡的生活，但这些在难波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因为……难波重工是他的‘家’，难波重三郎是他的‘父亲’。
但，‘父亲’已经死了，‘家’也变得名存实亡了，他为之奋斗、为之效忠的一切，瞬间烟消云散。
如今的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呵……”一声沙哑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真是可悲啊……
他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生命力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意识逐渐模糊。
这样也好，作为难波的忠犬，随主人一同逝去，或许就是他这种扭曲之人最好的结局。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了巷口。
内海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
巷口微弱的光线在那人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呼~看来没来晚呢~”
内海涣散的视线勉强聚焦，认出了来人是浅羽默。
默掏出了那把造型奇特的枪剑，将枪口对准了内海。
内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原来他是来杀我的吗？……也好，死在他手里，总比烂死在这条臭水沟里要干脆些。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或痛楚并未到来。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一股黑色的烟雾从枪口喷出，瞬间将内海全身笼罩。
“呃……！” 内海猛地睁大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伤口处爆发开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这黑雾……是什么？！自己胸腹间的伤口似乎在愈合？！
内海从剧痛中缓缓恢复过来后，他抬头，看着那个持枪而立的身影，发出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
这声询问里混杂着太多情绪——对曾经的敌人伸出援手的困惑，对过往罪孽的认知，还有对‘被允许继续活着’这件事本身的茫然。
默收起枪剑，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内海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
“谁知道呢？”默用平淡的语气回答着他，“大概是我善心大发了吧？”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救我只是一种浪费……”内海将头靠在了背后冰冷的墙上。
“真的吗？我觉得救下一个内心同样渴望着‘平凡’与‘和平’的天才，并非是一种浪费”
“平凡？和平？”内海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血迹斑斑的手无力地摊开，“你说得轻巧！”
“你们这些从一开始就拥有自由选择权的人，怎么会明白被束缚的人生？”
“我明白”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身为Evolto的实验品，浮士德的创建者——这些身份哪一个给了我自由选择的权利？”
内海愣住了。
“我们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实验品，内海”默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我们的区别只在于，我选择砸碎笼子，而你……却选择在笼子里给自己编织一个‘家’的幻象”
“那不是幻象！”内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难波会长给了我存在的意义！那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存在的意义？”默轻轻摇头，“一个需要靠他人赋予意义的人生，本身就是最大的牢笼”
“你真的是在忠于难波重三郎，还是仅仅害怕失去这个你早已习惯的牢笼？”
内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默继续说着，每一句话都如同尖刺直戳他内心中的脆弱处，“你自称忠于难波，在明知他的计划可能会毁灭世界时，内心深处是否产生过动摇？”
“我…我没有……”内海抱着脑袋，否认的摇了摇头。
“你渴望和平，却从未真正为之奋斗过，这不是忠诚，内海，这是怯懦”
“闭嘴……”内海的声音颤抖。
“你是个天才科学家，本该用你的智慧创造价值，却甘愿成为他人野心的工具，你抱怨牢笼的存在，却从不敢伸手去推开那扇从未上锁的门”
“我说闭嘴！”内海挣扎着站了起来。
默毫不留情地继续。“难波死了，你的牢笼已经打开了，但你却坐在原地，宁愿死在这条小巷里，也不敢走出去——因为你不知道门外有什么，你害怕那个没有指令的世界”
内海颓然坐回地面，呼吸急促，默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真实。
小巷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内海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默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们确实走了不同的道路……但我们的起点，那个渴望和平、渴望用科学创造美好世界的初心，是一样的…”
默站起身，向瘫坐在地的内海伸出手，“而终点，也可以是一样的”
内海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又抬头看向默的脸，远处的灯光在默的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他看起来像是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为什么……”内海的声音干涩，“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连自己的牢笼都不敢逃离的懦夫”
“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每一个渴望和平的人”默的手依然悬在空中，“即使是懦夫，也有选择勇敢一次的权利，况且——”
默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一个了解牢笼本质的人，一旦决定挣脱束缚，往往比从未进入过牢笼的人更加坚定”
内海的目光在默的手和自己之间游移，内心深处那种空虚的感觉似乎奇迹般地开始消退了。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紧紧握住了默的手。
“我……”内海的声音依然虚弱，但多了一丝坚定，“我不想再待在牢笼里了”
默用力将他拉起来。“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内海成彰，它可能比牢笼更加艰难，但至少，它是属于你的”
默看着内海眼中闪烁着属于他自己的光芒，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奇怪。
他缓缓将手伸向风衣内侧，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赫然是一根造型古朴的拐杖——正是已故的难波重三郎从不离身的那一根！
内海有些懵逼，他开始看不懂面前这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那么”默轻轻摩挲着拐杖光滑的杖身，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扭曲。“既然你已经决定从牢笼中走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将手中的拐杖轻轻举起，让它在两人之间显得格外醒目。
“那就效忠吧！”
“啊？”内海紧皱着眉头，内心被愚弄的愤怒和失望刚想发作就被默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当然，不是向我，也不是向任何别人——”
“而是向你自己”
内海怔怔地看着那根熟悉的拐杖，瞳孔微微扩散，随后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双手缓缓抬起，郑重地接过了那根象征着他过去的拐杖。
“我明白了”内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紧紧握住拐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么…从今以后，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得狂热而虔诚，那是他曾经看向难波重三郎的眼神，但此刻却蕴含着全新的意义。
内海猛地将拐杖高举过头，然后重重顿在了膝盖上，‘咔嚓’一声，拐杖被折断了。
“我将！效忠于我自己！效忠于渴望‘和平’的自己！”
而一旁的默再也绷不住脸上恶趣味的笑容，他飞快地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微型摄像头，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般笑得前仰后合。
“呵呵哈哈哈！！！没错！我想看的就是这个口阿！！！”
内海举着拐杖僵在原地，脸上的庄严表情瞬间碎裂，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茫然。
“你...你算计我？”
“当然要录下来啊！”默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水，“这可是内海成彰重获新生的历史性时刻，不留个纪念怎么行？而且——”
他晃了晃手中的摄像头，露出狡黠的笑容。“等一切结束后，这段录像绝对要放在咖啡屋里循环播放！”
…
内海从那段回忆中抽离出来，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直接砸向了他这边。
“喂——！内海！别一个人在那儿装深沉了！快过来吃肉！再不来就要被吃光了！不然战兔这个笨蛋又要把肉烤焦了！” 龙我一手举着夹子，一手抓着一串还滴着油的肉串，朝着他这边用力挥了挥。
他旁边的战兔立刻嫌弃地侧了侧身。“喂！油要溅到我身上了！而且谁才是笨蛋啊？烤糊了三盘肉的人没资格说别人！”
“哈？！那只是意外！”
美空也笑着转过头，向他招手，“内海先生，快来吧，这里还有好多呢！”
一海立刻附和，“没错没错，咪碳亲手烤的蔬菜也是一级棒哦！”
幻德则是一本正经地指着烤架旁的一个盘子，“我特意为你留了一份……”
看着那一张张在灯火下显得格外真实的面孔，听着那毫无隔阂的招呼声，内海微微怔了一下。
随即，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其实并无褶皱的衣角，向着那片温暖的光晕和喧闹走去。
“嗨！我这就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融入了这片属于‘家’的喧嚣之中。
是啊，该去吃烤肉了，为了明天，也为了这个他选择效忠的、属于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