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细腻的金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叶栀梦的枕边，在她纤长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颤动的阴影。她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指尖却已无意识地抚上脖颈间那枚微凉的金属触感——是那支小巧的画笔项链。
昨夜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砚辞俯身靠近时带来的雪松气息，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掠过她颈后肌肤时引起的战栗，以及他低沉嗓音里那句“就当是我在你身边保护你”……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让她的脸颊瞬间如同被点燃般灼烫起来。她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心底交织着甜蜜的悸动与清醒后的慌乱。
在房间里磨蹭了许久，反复做着心理建设，叶栀梦才终于鼓起勇气下楼。客厅里弥漫着咖啡醇厚的香气和清晨特有的宁静。沈父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专注地翻阅着当天的财经报纸。而沈砚辞则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神情专注而冷峻。父子二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显得严肃而和谐。
听到楼梯上传来的细微脚步声，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正小心翼翼走下楼梯的叶栀梦。
“栀梦醒了？”沈父率先露出和蔼的笑容，将手中的报纸稍稍放下，“快过来吃早餐，张阿姨都准备妥当了。昨天画展怎么样？我听老李说，砚辞后来特意赶过去给你撑场面了？”老李是沈家的司机。
叶栀梦感觉那道熟悉的、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与沈砚辞对视，低着头快步走到餐桌旁，拉开一把梨花木椅子坐下，声音轻得像羽毛：“嗯，挺顺利的。谢谢沈叔叔关心，也……谢谢小叔。”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自己面前那套骨瓷餐盘精致的花纹上，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沈砚辞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起身，并未立刻走向餐桌，而是先走到餐厅角落的恒温餐柜前，取出一杯一直温着的牛奶，然后自然地走到叶栀梦身边，将那杯散发着淡淡奶香的杯子轻轻推到她手边。他的动作流畅而熟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依旧是平日里那种淡淡的调子：“尝尝这个三明治。张阿姨记得你上次说喜欢煎得嫩一点的蛋和焦香的火腿，特意按你的口味做的。”
看着眼前摆放精致、食材丰富的三明治，再感受到身旁人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叶栀梦心里五味杂陈。一股被细心惦记的暖意悄然流淌，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更强烈的无所适从和想要逃离的冲动。她低声道谢，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咬着，味同嚼蜡。
“栀梦啊，”沈父喝了一口咖啡，语气温和地开启话题，“你这刚毕业，对未来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没有？要是想尽快找工作历练历练，就让砚辞帮你留意一下。咱们沈氏集团旗下不是也有家‘斐意’设计公司吗？在业内口碑不错，你专业对口，进去实习或者工作都方便，自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叶栀梦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沈氏旗下的“斐意”设计，确实是很多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平台，她也曾悄悄关注过它们的招聘信息。然而，“自家人”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她渴望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专业领域站稳脚跟，而不是永远被贴上“沈家照顾的晚辈”这个标签，更不想因为沈砚辞这层关系，让别人觉得她是走了后门，所有的努力都会被打上折扣。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坚定：“谢谢沈叔叔为我考虑。不过，我想先自己试试投投简历，看看凭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想……靠自己去闯一闯。”
沈父显然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为欣赏的笑意，他连连点头：“好，好啊！有志气！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沈叔叔支持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别硬扛，随时回家来，跟我们说，知道吗？”
沈砚辞坐在她斜对面，沉默地用餐刀抹着黄油，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她。听到她这番表态，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和一丝不悦。他早就为她规划好了路径，进入“斐意”是最稳妥的选择，在他的羽翼之下，他能确保她不受委屈、不被复杂的人际关系所扰，更能……杜绝任何不必要的“靠近”。但她眼神里的倔强和独立，让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尊重她的选择，至少，表面上如此。
早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沈父接到一个电话，便起身出门了。偌大的客厅里，瞬间只剩下叶栀梦和沈砚辞两人。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连尘埃漂浮的速度都似乎变慢了。叶栀梦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餐盘和杯子，低声说了句“我收拾一下”，便想端着餐具逃向厨房。
“栀梦。”
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让她无法忽视的磁性。
叶栀梦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沈砚辞已经站起身，迈步走到了她面前。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随即缓缓下移，精准地定格在她白皙脖颈间那枚闪烁着微光的画笔项链上。
“项链，”他开口，语气比刚才似乎柔和了少许，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沉，“戴着还合适吗？链子的长度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如果不合适，我今天可以带你去店里调整一下。”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叶栀梦的心跳瞬间失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脊背差点撞上冰冷的墙壁，刻意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很合适！”她连忙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急促，“不用麻烦了，小叔。真的……很合适。”
沈砚辞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闪躲和动作中透露出的疏离。一股细微却清晰的失落感，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也没有再向前逼近，只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
“那就好。”他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投简历和面试的时候，如果遇到不懂的，或者需要参考意见，随时可以来问我。”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还有，去陌生公司面试，注意安全。最好还是让家里的司机送你过去，我也放心些。”
“不用了，小叔。”叶栀梦几乎是立刻拒绝，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而成熟，“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这些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好。”她不能再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了，那只会让她更加沉溺，也让两人之间那层本就模糊的界限变得更加暧昧不清。她必须筑起一道防线，为了自己，也为了维持那表面平静的“叔侄”关系。
沈砚辞凝视着她眼中显而易见的倔强和刻意竖起的壁垒，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刺了一下。他知道，她在试图推开他。这种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阵焦躁的钝痛。但他更明白，对于这只开始试图振动翅膀、想要独自飞翔的雏鸟，过分的逼迫只会让她飞得更远。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淡淡颔首：“好。那你一切小心。”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最后的、不容拒绝的强势，“但如果遇到任何麻烦，我是说任何，必须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叶栀梦低声应下，不敢再看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匆匆说了一句“我先去厨房”，便端着餐具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客厅。
直到冲进厨房，将餐具放进水槽，背靠着冰凉的白瓷砖墙面，叶栀梦才敢大口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酸涩的疼痛。她既贪恋着他给予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和令人安心的保护，又无比恐惧这份感情一旦越界，将会带来的惊涛骇浪和世俗不容的尴尬境地。两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拉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惫。
而客厅里，沈砚辞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厨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扇磨砂玻璃门，看到那个惊慌失措、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的纤细身影。他眼底翻涌着势在必得的偏执和一丝被拒绝后的阴郁。
他不会放弃。他知道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消化、去适应。他可以等。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绝不会放松一丝一毫的守护。他会为她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让她最终只能飞回，也只能降落在他的掌心。
当天下午，叶栀梦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房间里认真地筛选招聘信息，投出了几份精心准备的简历。其中，也包括了沈氏集团旗下的“斐意”设计公司。她并非想要挑衅或者试探，只是单纯地认为，不应该因为沈砚辞的关系，就主动放弃一个优质的平台。她想要公平地竞争，用自己的作品和实力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叶栀梦收到了一家名为“初芒”的小型设计公司的面试通知，邀请她明天上午十点前去面试。她看着邮件，心里涌起一阵小小的雀跃和期待，连忙开始整理面试可能需要展示的作品集和简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学长”三个字。叶栀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栀梦，没打扰你吧？”林学长的声音依旧温和，“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我有个朋友，自己开了一家设计工作室，规模虽然不算很大，但氛围和项目都挺不错的，他们最近正好在招人。我跟他们推荐了你，把你的作品集链接也发过去了，对方很感兴趣。你要是有兴趣，明天我可以陪你过去看看，顺便也能帮你参谋一下？”
叶栀梦心里一暖，在这种时候收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和帮助，让她觉得格外珍贵。“谢谢学长，”她真诚地道谢，“真的太麻烦你了，还特意帮我推荐。”
“跟我还客气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林学长笑着，“那明天……”
“不用了学长，”叶栀梦打断他，语气带着歉意，但很坚决，“我自己去就好。已经约好面试时间了，我想……一个人去面对。谢谢你的好意。”她无法不想到沈砚辞，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她不想再因为与林学长的正常往来，而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和风波。
挂了电话，叶栀梦轻轻叹了口气，刚想把手机放回桌上，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客厅与走廊的交界处。
沈砚辞。
她心里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连忙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动作快得近乎慌乱，生怕他看见屏幕上刚刚消逝的“林学长”三个字。
沈砚辞将她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眸色沉了沉，但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没有追问，只是迈步走过来，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这是‘斐意’设计最近的一些招聘岗位详细说明，以及他们比较侧重的业务方向和团队介绍。”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什么私人感情，“你要是有兴趣，可以仔细看看，作为参考。里面有几个初级设计师和设计助理的岗位，要求和你的专业背景比较匹配。”
叶栀梦拿起那份文件，纸张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既有感激，也有无奈，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她抬起头，看向沈砚辞深邃的眼眸，轻声说道：“小叔，谢谢你。不过……我已经收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了，明天上午就去。”
沈砚辞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哪家公司？”
“……叫‘初芒’设计。”叶栀梦老实回答。
“嗯。”沈砚辞的反应平淡得近乎漠然，“祝你面试顺利。”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笃定的退路，“如果觉得不合适，或者有任何问题，‘斐意’的位置，随时为你留着。”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这份过于“通情达理”的态度，反而让叶栀梦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谢谢小叔。”
沈砚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进了书房。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沈砚辞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他打开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不过几分钟，关于“初芒”设计的所有基本信息，包括注册资本、法人背景、经营状况、甚至近期的诉讼记录，都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同时，他也看到了林学长推荐的那家工作室的信息，以及林学长与那家工作室负责人之间的关联。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两件事。第一，查一下‘初芒’设计，我要确保这家公司背景干净，业务正规，特别是对待员工方面，不能有任何问题。第二，林某某推荐的那家工作室，也一并详细核查。”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掠过电脑屏幕上叶栀梦的简历照片，那眼神温柔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偏执覆盖。
“另外，”他对着话筒，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上午，安排两个人，跟着叶小姐去面试。保持距离，确保她的安全，但不要让她发现。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书房里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他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叶栀梦那张带着浅浅笑意的证件照上，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她的脸颊。
他的小鸟想要试飞，他不会折断她的翅膀。但他会确保天空万里无云，没有狂风暴雨，更没有其他试图靠近的猎食者。他会让她在安全的范围内自由飞翔，但最终的目的地，只能是他为她构筑的、永恒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