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霄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浮。
他感觉自己被人抬着，每动一下胸口都像被钝刀子来回刮，疼得钻心。
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苏清雅身上那股冷香，一股脑全钻进了鼻子里。
他拼命睁眼，只睁开一条缝。
头顶的灯光糊成一片，拉出长长的光影。
苏清雅的脸就在他上方。这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现在惨白一片，绷得死紧。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他从没见过的慌张。
“去……”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嘶哑得不成样子。
苏清雅立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去哪儿？”她的声音在抖。
“云雾山……九龙潭。”
说完这几个字，他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海风的咸湿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里草木的潮气。
叶凌霄被人半拖半架地弄下车，脚下踩着软乎乎的泥。
他强撑着睁开眼。
天很黑，这里是东海市郊外的一片野山路都没有，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树林，像要把人吞了。
“先生，就是这？”吴振的声音有点发毛。
叶凌霄没吭声，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面几十米外，一处几乎被藤蔓和野草盖住的山壁。
山壁下面，有个黑乎乎的水潭，水是墨绿色的，月光下一点波澜都没有，死寂得让人发慌。
吴振和苏清雅架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潭边。
叶凌霄挣开两人，单膝跪在潭边，伸出还能动的右手。
他催动体内仅剩的一丝金芒，聚在指尖，对着那块光滑的石壁，用一种看不懂的顺序，飞快地点了九下。
“嗡——”
一声闷响直接在三人脑子里炸开。
眼前的山壁，突然像水面一样扭曲起来，撕开一道黑漆漆的口子。
一股说不出来的古老气息，从那口子里扑面而来，冰冷、荒凉。
苏清雅和吴振吓得后退一步，脸都白了。
叶凌霄回头，看了苏清雅一眼。
他想说“等我”，可喉咙里全是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用尽全力在石壁上颤颤巍巍写出回去，等我！
然后，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栽进了那道裂缝。
裂缝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山壁又变回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剩下潭边的苏清雅和吴振，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
……
穿过裂缝的感觉，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叶凌霄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没有天，没有地，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也没有味道，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片黑暗的正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通体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也看不到顶，仿佛戳穿了这片空间。
碑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痕迹，像是刀砍斧凿留下的。
那些痕迹不是字，也不是画，有的像星轨，有的像山脉，有的像闪电，乱七八糟，却又好像藏着什么天大的道理，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魂都快被吸进去了。
悟道古碑。
龙门三大秘境之一，只有龙王才有资格进。
叶凌霄想爬过去，可胸口的剧痛让他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伤口处，带着冰碴的黑血还在往外渗，一滴落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片黑暗里。
他体内的三股力量彻底失控了。
金色的龙血，黑色的剧毒，还有那道冰蓝色的寒气，就像三条疯狗，在他经脉里疯狂互咬。
他的经脉就是战场，每一秒都在被撕碎、腐蚀、冰冻，又被龙血灵芝剩下那点药力勉强粘合起来。
这种折磨，换个武道宗师来，早就疯了。
叶凌霄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一滴黑血，正好溅到了石碑的底座上。
“嗡……”
石碑又响了，声音还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
碑身上那些杂乱的痕迹，忽然亮起一道道微弱的白光。
一股无法形容的“意境”，从石碑里散发出来，笼罩住叶凌霄。
这股“意境”很奇怪，它没有治伤，也没有输送力量，只是像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强行在他混乱的身体里，建立了一种“规矩”。
叶凌霄的脑子里，瞬间被塞满了无数画面。
他“看”到一颗星辰的出生和爆炸，看到一滴水汇入大江，冲进大海，又变成云，下成雨。
他“看”到一棵树从发芽到枯死，一个王朝从建立到灭亡。
生与死，聚与散，动与静……
所有完全相反的东西，在这些画面里，都成了同一个圆环上的不同点，它们互相转化，互为因果。
这股“规矩”，也映照进了他乱成一锅粥的丹田里。
原本打得你死我活的三股力量，被这股至高无上的“规矩”强行分开了。
金色的龙血之力，不再是到处救火，而是化作一个巨大的金色旋涡，盘踞在中央，代表“生”。
黑色的九幽剧毒，被压成一个极小的黑点，沉在漩涡最底下，代表“死”。
那股外来的冰魄寒气，则变成一圈冰蓝色的光环，绕着旋涡旋转，代表“静”。
三股力量，不再是敌人。
它们被强行安排，形成了一个互相牵制又互相支撑的稳定结构。就像一个微型的宇宙，在他丹田里缓缓转动。
这个结构一稳定，叶凌霄濒临崩溃的身体，总算停下了恶化的趋势。
新生的经脉不裂了，五脏六腑的伤在龙血之力的滋养下慢慢愈合，那股钻心刺骨的疼，也终于退了下去。
他等于是在鬼门关门口，被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他的境界，也从之前那个暴走失控的样子，真正稳固在了宗师之上的一个全新层次。
叶凌霄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看着自己的丹田，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了那剧毒的本来面目。
那不是一团毒气，而是一个具体的东西——一颗“种子”。
一颗蛰伏在他丹田最深处，仿佛有自己生命，散发着无尽贪婪和恶意的黑色种子。
它在“呼吸”。
每“呼吸”一次，都在吞噬他的生命力。
石碑的意境让他瞬间想通了。
这鬼东西，杀不死，也压不住。
任何外力，都只会变成它的养料，让它变得更强。
想解决它，只有一条路。
不是毁了它，而是……转化它。
就像石碑展示的“道”一样，让“死”变成“生”。
他要让这颗吞噬一切的“死亡种子”，发芽，开花，最后长成一棵“生命之树”。
而催熟它的养料，正是那九种不同的先天元阴。
玄阴体的纯、灵韵体的秀、锐金体的利……九种体质，代表了九种不同的生命规则。
只有集齐这九种规则，用他自己的龙血当土壤，才能把这颗死亡种子，浇灌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一刻，叶凌霄全明白了。
他睁开眼。
在这片永恒的死寂里，他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第一次亮起了比星星还亮的光。
他找到了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