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口的风裹着黄土碎屑打旋，沙粒拍在脸上生疼。二赖子攥着短棍的指节泛白，木质棍身被捏出几道深痕，身后三个邻村小流氓叉腰堵在窄路中间 —— 个个留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下身是时兴的喇叭裤，裤脚宽得能扫着地，敞开的衣襟露出单薄内衬，摆着凶神恶煞的模样。他梗着脖子瞪赵建民，十六七岁的脸上满是稚气却硬挤着戾气，声音激动得变调：“赵建民！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别想带着这姑娘和俩小崽子进城！”
十九岁的黄子柔往赵建民身后缩了缩，双手下意识攥紧衣角，指节泛白。她虽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却没见过这般阵仗，眼眶微红，强忍着没露怯。鹞子和清禾刚满七岁，才到赵建民腰际，俩小家伙并肩站在黄子柔身侧，鹞子比清禾早生五个月，稍高出小半个脑袋，身上都穿着打补丁的小褂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泥的小腿，悄悄把袖筒里的小木片和磨尖的竹针收了回去 —— 二赖子的矛头明晃晃对着赵建民，再无赖也不至于为难姑娘和孩童，传出去只会让人笑没出息。
赵建民往前站半步，稳稳将黄子柔和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军绿色褂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形挺拔如松，军旅生涯沉淀的沉稳气场让周遭空气都凝了几分：“二赖子，我没什么说法可给你。修渠是惠及全县的集体大事，家家户户都盼着水渠贯通，你却天天偷懒耍滑，别人扛两筐土你只挑半筐，还往别人车上堆自己的土筐。我当着工友的面批评你两句，难道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 二赖子跳着脚嚷嚷，唾沫星子飞溅，“你骂我‘没出息、拖后腿’，还说我是‘公社的蛀虫’，让我在全村人面前丢尽脸！这笔账没完！” 他给三个小流氓使眼色，语气急切：“哥几个，他仗着是转业干部在工地横行霸道，今天帮我出这口气，我把这个月工分匀你们一半，再请你们进城喝好酒吃大肉！”
高个子小流氓晃着粗木棍，语气嚣张：“识相的就给赖子道歉，再拿五块钱赔罪，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你一个人对我们四个，吃亏的是谁你心里有数。” 矮胖的跟着附和，三角眼滴溜溜转，瞥了眼赵建民笔挺的身形，语气没那么硬气：“赶紧的，别耽误我们挣钱，不然让你躺着出这山坳！”
赵建民脸色一沉，眼底透出军人特有的锐利：“这修渠工程是县委书记督办的重点民生工程，我是工地治安负责人，身后三里地就是联防队岗哨，十分钟就能来人支援。你们勾结无赖寻衅滋事，破坏生产秩序，真当公社规矩是摆设？真当解放军转业干部好拿捏？”
他往前跨一步，声音掷地有声：“我在部队摸爬滚打五年，格斗射击样样精通，对付你们三个游手好闲的流氓不在话下。现在转身走，我就当没看见；再往前凑一步，我直接报派出所按破坏生产罪论处，你们不仅拿不到好处，还得蹲拘留、罚工钱，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三个小流氓脸色骤变，本就是跟着混饭吃，真要跟公社、派出所扯上关系，个个都怂了。矮胖子悄悄拉了拉高个子衣角：“哥，算了吧，解放军不好惹，真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 高个子手里的木棍不自觉垂下去，没了嚣张气焰。二赖子急得满脸通红，跺脚喊道：“你们别怂！他就一个人，咱们四个还打不过？”
“你闭嘴！” 赵建民冷冷瞥他一眼，寒意让二赖子下意识缩脖子，“你年纪轻轻不学好，整天投机取巧。工地上多少人起早贪黑修渠，你却拖后腿惹是非。今天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再敢偷懒耍滑、勾结外人惹事，我直接上报公社，取消你今年所有工分，让你年底分不到一粒粮食！”
这话戳中了二赖子的软肋，他家境贫寒全靠工分糊口，握着短棍的手松了几分。三个小流氓见状，扔下一句 “晦气”，转身就跑，喇叭裤裤脚互相绊着，跌跌撞撞。二赖子没了硬撑的勇气，却还想留体面：“赵建民，你等着！城里我认识张四，他是县城老大，手下十几个弟兄，我这就找他在县城收拾你！” 说完撒腿就追，跑远了还回头喊：“咱们没完！”
赵建民看着他消失在山坳拐角，才暗暗松口气。刚才看似镇定，实则也捏着汗，对方四人真打起来，他怕顾不上护着黄子柔和两个孩子。他转头看向黄子柔，语气温和：“子柔，别怕，都是些瞎胡闹的无赖。” 又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鹞子、清禾，也别怕，有我在。”
鹞子仰着小脸佩服地笑：“赵连长，你刚才真威风！几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 清禾点点头，小大人似的分析：“二赖子是被你批评丢了面子，才找你报仇，跟子柔姐姐和我们计较就太丢人了。” 黄子柔缓过神，轻声道谢：“赵连长，多亏了你。”
赵建民牵起鹞子和清禾的小手，让黄子柔跟在身边，一行人往县城出发。脚下的土路踩得结实，两旁是齐腰高的庄稼，风吹禾苗沙沙响。两个孩子起初蹦蹦跳跳，没过多久清禾就揉腿：“赵连长，还有多久到呀？脚有点酸了。”
“再走一半就到城郊了。” 赵建民放慢脚步，掏出布包的窝头掰成三块分给三人，“先垫垫肚子，肯定能赶上下午两点的电影。” 鹞子大口咬着窝头：“我能坚持！想早点看电影，还想看看县城里的样子！” 黄子柔小口吃着，时不时帮两个孩子拂去衣角的尘土。
路边景致渐渐热闹，庄稼地变成错落的农舍，炊烟袅袅，行人多了起来：挑担赶集的农夫、骑自行车赶路的年轻人（引得俩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 村里头难得见一辆自行车）、牵孩子的妇人。县城方向的动静越来越大，隐约能听见供销社的广播声，充满了计划经济时代特有的规整气息。黄子柔也被勾起了好奇，不再拘谨，频频望向县城的方向。
快到县城门口，鹞子突然拽了拽赵建民的衣角：“赵连长，你看那边！” 老槐树下缩着王虎和刘二毛，这俩村里的游手好闲之辈，今天穿了洗得发白的喇叭裤，裤脚卷了半截，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形迹可疑。
“这俩是二赖子派来盯梢的。” 赵建民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叮嘱：“子柔，你照看住两个孩子，别让他们乱跑；鹞子、清禾，跟着子柔姐姐，听她的话。城里有派出所和联防队巡逻，他们不敢乱来。” 三人齐声应下。
进了县城，虽没有私人摊贩的喧闹，却透着一股与乡村截然不同的 “热闹”—— 青砖砌的城门上 “滦平县” 三个大字苍劲有力，街道两旁全是公家开办的店铺：百货商店、五金店、供销社、新华书店，门脸规整，橱窗里摆着整齐的商品，来往的行人穿着整洁，穿梭不息，比村里冷清的模样热闹多了。两个孩子瞪着圆眼睛，东张西望，嘴里小声惊叹：“哇，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商店！” 村里少见的自行车在街道上穿梭，车铃清脆，更让俩孩子觉得新鲜不已。
黄子柔也忍不住感慨：“县城里比村里热闹多了。” 赵建民笑着点头：“前面就是大众食堂，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只能吃碗面条或馒头，现在没什么新鲜花样。”
一行人走进大众食堂，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几张木桌旁坐着不少食客，大多是进城办事的干部、工人，都在安静用餐。赵建民排队买了四碗面条，端到桌上，黄子柔挨着两个孩子坐下，时不时给他们夹面条，低声提醒：“慢点吃，别噎着。” 鹞子和清禾捧着粗瓷碗，吸溜着面条，眼睛还不忘瞟向周围 —— 张四三人果然也进了食堂，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张四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王虎和刘二毛低着头，眼神阴恻恻往这边瞟。
赵建民早已察觉，不动声色给几人使了个眼色，低声说：“等会儿吃完面，咱们直接去影院。影院里人多，他们不敢当众闹事，我已经看到门口有联防队的人巡逻，正好趁机摆脱他们。子柔，你跟着我，看好两个孩子。” 三人点头应下。
张四眯着眼打量赵建民，手指敲着桌子盘算着，却没敢轻举妄动 —— 大众食堂里有不少干部模样的人，赵建民坐姿挺拔，眼神锐利，一看就不好惹，真闹起来不好收场。等赵建民结完账，带着三人起身往影院方向走，张四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跟了上去，只是不敢靠太近，远远缀在后面，像三条阴魂不散的影子。
赵建民假装没察觉，脚步不快不慢，一边走一边给两个孩子介绍：“前面就是影院了，今天演的是打仗的片子，特别好看。” 鹞子兴奋地拍手：“太好了！我最喜欢看打仗的电影！” 黄子柔嘴角也扬起浅笑。
快到影院门口，赵建民瞥见联防队的两名队员正在巡逻，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叮嘱：“子柔，你带着鹞子、清禾在这儿等我，我去旁边供销社买点东西，马上就来。” 说完故意提高声音，还朝联防队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远处，有个老大妈提着保温壶，正吆喝着：“老冰棍 —— 五分钱一根 ——” 两个孩子眼睛亮了亮，却没敢乱动，乖乖站在黄子柔身边。
张四三人以为有机可乘，加快脚步凑了上来，张四隔着两步远停下，嘴里骂骂咧咧：“姓赵的，别给脸不要脸！二赖子都跟我说了，你在工地横得很，今天这笔账咱们没完！” 他身后的跟班也撸起袖子，摆出挑衅的架势，王虎捡起路边的小石子，朝着地面狠狠砸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黄子柔和两个孩子。
赵建民立刻侧身挡在三人面前，眼神冰冷如刀：“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联防队的面寻衅滋事？真以为我不敢报派出所？” 他故意抬了抬下巴，让张四看清不远处巡逻的联防队员。
张四的目光扫过联防队，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 真要闹到派出所，他这种街头无赖讨不到半点好处。但他又不想丢面子，梗着脖子喊道：“姓赵的，你别得意！影院里人多眼杂，咱们不算完，有本事看完电影别走！”
“想找事，我随时奉陪。” 赵建民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威慑力，“但你记住，别打妇女和孩子的主意，否则我饶不了你。”
联防队员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往这边看了两眼，脚步也放慢了些。张四见状，心里更慌，狠狠啐了一口：“哼，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说完狠狠瞪了赵建民一眼，带着两个跟班悻悻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走远，依旧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盯着，像三条伺机而动的恶犬。
赵建民没再理会他们，转头看向黄子柔和两个孩子，语气温和：“没事了，他们不敢当着联防队的面乱来。” 鹞子指着卖冰棍的老大妈，小声说：“赵连长，我们能买根老冰棍吃吗？”
赵建民笑着点点头，掏出几分钱，给三个孩子各买了一根。冰凉的老冰棍含在嘴里，甜丝丝的，两个孩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 这在村里可是难得的稀罕物。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街道上，映着黄子柔温柔的笑意和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县城里公家店铺的广播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交织，虽不似后来那般喧嚣，却在孩子们眼里满是新奇。不远处的树荫下，张四三人的目光依旧阴恻恻地黏在他们身上，那股子不散的恶意，像一根无形的刺，悄悄为冲突埋下了伏笔。影院门口的广播里传来电影开场的预告，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影院，将身后的阴影暂时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