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肖景明，”文君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视线不曾从我脸上移开，“这杯酒我不会喝。如果是为了过去的‘对不起’——悉听尊便。”
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客厅暖黄的灯光，却透着一股寒意。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吧。我举起酒杯，文君说到做到。整个夜晚，我每一次举杯，他都毫不犹豫地饮尽。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渐次消失，他的从容却像面具般牢牢焊在脸上。依然能与何华讨论篮球赛事，依然能对智哥的玩笑报以微笑，只是端起酒杯的动作慢了半拍，眼里的光开始涣散，像被风吹乱的烛火。
“文君今天挺能喝啊。”林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还好。”文君淡淡回应，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望着他强撑的模样，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兴致。这场我自以为掌控的游戏，不知何时已偏离了轨道。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试探，可当他真的将每一杯酒都饮尽时，我才意识到，我们都在用最笨拙的方式伤害彼此。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听到我要告辞，文君迅速起身，动作依然保持着那份可恨的优雅：“我送你。”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昏黄的光将他的背影拉得修长，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高中时，我也曾这样跟在他身后，从教学楼走到篮球场。那时的阳光很烈，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浸湿，贴在清瘦的脊背上。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既怕被他发现，又舍不得移开视线。此刻，我望着这个我曾用三年青春去追逐的背影，那些早已沉淀的悸动、期待与失落，突然像潮水般涌回胸口。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手机，想要留住这个瞬间——这个或许将是最后的、属于我的瞬间。镜头里的他走在前面，肩膀宽阔，脊背挺直，身姿如玉。
就在按下录制键的刹那，文君突然回头。我一阵慌乱，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去，却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他接住了我，将我牢牢圈住。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灼热的体温。“故意的？”他嘴角微扬，眼底似翻涌着潮水。
“不是……”我慌忙辩解，声音却被他突然落下的唇堵了回去。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空。他的吻带着酒气，灼热却又异常温柔。起初只是唇瓣的相贴，随即变得深入。他引导着我的手环上他的脖颈，将我更深地锁进他的气息里。起初的抵抗像冰雪消融，我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额头相抵，呼吸交错。我们靠得这样近，近到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能看清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慌乱的我。“我是故意的。”他低声说，声音蛊惑人心。
突然，他瞥见我仍亮着的手机屏幕——它忠实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不是想拍这个……”我急着想要解释。
“都可以。”他打断我，仿佛在纵容一个顽皮的孩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手指再次穿过我的发丝，扶住我的后颈，又一次吻了上来。
这个吻更深，更慢，带着不容拒绝的缠绵。他的舌尖轻轻描摹我的唇形，然后温柔地探入。我感觉到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楼道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急促的呼吸声，那些被酒精麻痹的感官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敏锐。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清爽的皂角香，能感受到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就在我几乎要迷失在这个吻里时——“啪嗒——”楼道的灯再次亮起。我猛地惊醒，赫然发现文君的父母正尴尬地站在楼梯口，进退两难。而我们的身后，何华和他的女友也正准备下楼。
被四个人同时围观，这场景让我的大脑瞬间空白。羞耻感像火一样烧遍全身，我只能把发烫的脸埋进文君的胸膛，像个逃避现实的鸵鸟。
文君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了镇定。他将我护住，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轻咳一声：“该上上，该下下。”
那四人如梦初醒，匆匆从我们身侧擦过。文君妈妈在经过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何华则对着文君比了个暧昧的手势，被他女友红着脸拉走了。
等楼道重归寂静，文君才松开我。他的头轻轻垂在我的颈侧，呼吸急促而滚烫，喷在我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闷的，“我没控制好自己。”他的手臂依然环在我的腰际，力道却松了些许。
这一晚的文君，让我见到了太多的不可能——不可能的温柔，不可能的失控。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学生会主席，那个对我若即若离的文君，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重量倚靠在我身上。但我知道，该结束了。这场始于报复的游戏，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控的范围。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要回去了。”
他沉默地送我到家门口。夜色中，月光如水银般泻下，我凝视着他，轻声说：“你的‘对不起’，我已经接收到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仪式，为我长达三年的暗恋画上句号。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我靠在门板上，还能感受到胸腔里剧烈的心跳。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我不想沉溺，所以夏天的电话来得恰到好处。“文君带你去他家了？”
“对，又是智哥说的吧。”
“这不重要。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揉了揉太阳穴，酒精的后劲开始发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十一点半啊，正是嗨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开展报复行动吗？我来关心下进度，顺便提醒你别又自讨苦吃。”
“我现在很迷惑。”我如实相告。那个吻太过真实，真实到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我一听你这话，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给你发信息吧，不想说话了。”我需要时间整理混乱的思绪。
挂断电话，我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开始编辑短信：“他在楼道里强吻了我，说自己控制不住了。你说，这算不算狩猎成功了？”
指尖一滑，信息发送。等了许久，夏天的回复迟迟不来。电话却再次响起。
“喂，看到我说的了吧？”我接起电话。
“看到什么？你开始忽悠我了啊？我等了半天，什么信息都没有。”夏天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不可能，你等等。”我坐直身体，点开信息记录。
当我看到收件人显示“文君”时，血液瞬间冻结。“完了！”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了？”夏天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追问。
“我发给文君了！”那条无法撤回的信息，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视线里。
还好，夏天缓慢的语调让我稍微平静：“姐姐，我都不知道你发了什么，你激动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段话重新转发给了夏天。很快，她的惊呼声传来：“可以啊！他还强吻你了？无法想象！明天给我滚出来，当面聊。”
“没心情，我现在只想找地缝钻进去。”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你要是只觉得尴尬，那就没什么；你要是还觉得后悔心疼什么的，那就没救了。”
“那倒是没有。”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文君的信息，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没头没尾，我却偏偏懂了。
事到如今，不能再心软了。我问他：“你还记得曾经说过，我们过去、现在、将来都没可能吗？”
“不记得。”他回得很快。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随便说过的话呢。我只是帮你，兑现了你的话。”我按下发送键，感觉指尖都在颤抖。
“明白了。”屏幕暗了下去，我的心也随之沉入黑暗。文君没有再回复，这一晚的荒唐，终于画上了句号。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它记得所有未完成的吻，也记得所有该结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