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对肖景明已经能够做到知进退了,但江边那晚的冲击,还是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在我心中卷起千层浪,让我的情绪持续低落了好几天。
“梓寻,卫视有档新节目需要观众,系里组织人去,你去不去啊?”秋英趴在床沿,探头问我。
我蜷在床上,面对着墙壁,闷声回答:“我不去了。”
“梓寻,ShE来录歌友会,你去不去啊?”薇薇打完饭问道。
我扒拉着碗里的泡面:“我不去了。”
我将自己完全封闭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每天重复着教室、寝室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悄悄躲进洞穴里舔舐伤口。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口。
直到那天,易亮的电话打破了平静。“帮我们院刊设计首刊版式吧,招新要用。”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给我安排的妥妥帖帖,理所当然。
我下意识地冷哼一声,那句已经成了口头禅的“我不去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易亮显然感受到了我的抗拒,没给我拒绝的机会,便先发制人:“你怎么回事?林美说你最近过得像苦行僧,你是准备秋收冬藏了吗?还是在躲什么人?”
“躲你行了吧。”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说点我能信的。当鸵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与其整天窝在寝室里胡思乱想,不如出来做点实际的事情。我现在是赌上咱们十几年的友情,郑重请求你帮我排一下版,你好好考虑一下。”
易亮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无法再继续固执下去。“哎,行吧行吧,别赌了,本来友情就不多,一会赌没了。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要带上秋英和薇薇。”
“行。”易亮爽快地答应了。
“还要管饭。”我追加条件。
“可以。”他依然没有异议。
就这样,蛰伏多日的我拖着两位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室友,不情不愿地奔向易亮他们的院楼。
一个熟悉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我们都愣住了。应月看到我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易亮的青梅竹马!”
我皱了皱眉,耐心纠正她:“我有名字的,应大美女。你也是来找易亮的?”
“我们一会要去见个导演。”她打量了一下我和身后的秋英、薇薇,“你们这是?”
“来帮易亮排版。”我简短地回答。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应月看了看手表。
易亮简单交代了几句要求,就溜之大吉,留下我们面对一堆杂乱无章的文稿和图片。不过看在随后送来的几杯奶茶的份上,我暂且饶过了他的不仗义。
本以为排版不过是小菜一碟,谁料我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院刊的首刊要求极高,既要体现专业特色,又要吸引新生眼球,我们在字体、配色、版式上反复修改,却总觉得差强人意。
时钟悄然指向晚上八点,问题依旧堆积如山。易亮人影未见,倒是盒饭准时送达——三份一模一样的西红柿炒鸡蛋,热气腾腾,一字排开,仿佛在嘲笑我们的窘境。
“你说易亮是不是个脑残,点三份一模一样的盒饭,也不知道让我们换着口味吃。”我气不打一处来。
话音刚落,送饭的同学面露尴尬:“不好意思,是我点的。”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解释:“那,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就在这时,敲门声宛如天籁般响起。我异常雀跃地跑去开门,然而,看清站在门外的人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肖景明站在走廊柔和的光线下,表情平静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定定地看着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应月说你在这里。”他简单地回答,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扫了一眼排版室内的状况。
“我在这里和你来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下意识地反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肖景明微微一笑:“没什么关系,知道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
他解释得不清不楚,倒是让排版室里的其他人顿悟了些什么。秋英和薇薇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
我低声嘀咕:“我每天都在学校里,也没见你找我,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肖景明也不恼,走进排版室,翻看着我们打印出来的一些版式样张,轻声说:“想你就来了。确实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回应:“感谢哈,百忙之中拨冗想起我。”
肖景明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踱步到窗户边接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听不清具体内容。接完电话回来时,他笑的诡异:“看来想起你的不止我一个,一会林牧之也过来。”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我不会给我打电话吗?你们分明是拿我当幌子幽会。”
肖景明无奈地摇摇头:“你给我树这么个形象也不是不行,但我不喜欢林牧之这一型的。还有,你要看看手机啊,大小姐。”
在他的提醒下,我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调成了静音模式。解锁屏幕,上面不但有肖景明的三个未接电话,还有林牧之的两个未接来电,以及易亮的若干条短信——都是询问排版进展的。
不一会儿,林牧之像一阵旋风般刮进排版室,手里挥舞着一叠稿纸,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他一进门就直奔我而来,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肖景明。“这是我思考了一夜的话剧大纲,你赶紧先看看!”
我只好拉开凳子坐下,集中精神阅读起来。这个大纲的构思确实很独特,充满了林牧之式的奇思妙想,但也抽象难懂。好容易看完了这个充满哲学思考的剧本大纲,我一抬头,林牧之如小狗等待主人般热忱期盼的样子就跃入我眼中。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是不是很厉害!”
我斟酌着用词:“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我的回答明显没达到林牧之的预期,“我可是看加缪时获得的灵感!这里面蕴含着对存在主义的深刻思考!”
“不是不好啦,但是作为话剧剧本,它太抽象了,观众可能会看不懂。”
“就知道你只会说丧气话。”
“所以你就不应该找我问意见。”我没好气地回敬。
就在这时,肖景明突然开口:“不是有实验话剧这种形式吗?不如把提纲再丰富一下,向实验话剧方向靠拢。可以加入更多象征性的舞台语言和肢体表达。”
“还是肖景明深得我心!”林牧之用力拍了拍肖景明的肩膀,“你情商这么高,怎么会跟梓寻混到一起去的?”
我虚弱的反抗:“林牧之,我合理怀疑你在人身攻击!”
肖景明笑了起来,将一屋子昏暗照的熠熠生辉:“可能是为了扶贫吧。”
“我合理怀疑你们今晚上是商量好了上门来羞辱我的!”我气鼓鼓地说,但多日来的阴郁情绪,似乎在和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消散了不少。
“唉,我看灯还亮着,弄好了吗?”易亮推门而入,看到室内的景象后明显愣了一下,“怎么这么热闹?”
肖景明站起身:“不耽误你做正事了,我走了。”
林牧之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走。肖景明,我们去操场溜达两圈啊,我给你详细说说我这个剧本的构思。我本来要找梓寻陪我去散步的,现在看来她不适合理解这种高深的话题……”
“好,走吧。”
就这样,两人并肩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