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风里带了层软乎乎的暖意,吹得巷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嫩黄的,裹着层绒毛,像刚出生的小鸡雏。张婶挎着竹篮去河边洗衣,路过槐树时停住脚,伸手碰了碰新芽:“往年这时候刚冒尖,今年倒长得快,许是前阵子的雪下得养人。”
墨渊拿着把小铲子,蹲在槐树旁挖坑,要种几株从阿木爷爷药圃里讨来的薄荷。“这地方朝阳,浇水也方便,”他边挖边说,“等夏天长起来,能挡挡太阳,还能驱蚊。”
凌恒靠在槐树干上,看着他忙碌。少年的动作还有点笨拙,铲子时不时碰到石头,发出“叮”的轻响,额头上渗出细汗,却没停下,眼里透着股认真劲。“慢点挖,”凌恒提醒,“别把薄荷的根须弄断了。”
“知道啦,”墨渊头也不抬,把挖好的土堆在旁边,拍得整整齐齐,“阿木爷爷说,根须是草药的命,断了就活不成了。”
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李木匠扛着木料往巧铜张的铺子去,说是要打张新桌子,替换客栈里被撞坏的那张;巧铜张则在门口支起了炉子,“叮叮当当”敲打一块红铜,要给镇外的摆渡人打个铜酒壶。
“这铜料软,适合做酒壶,”巧铜张用锤子敲出个圆润的弧度,“摆渡的老李爱喝两口,用这壶装酒,冬天揣在怀里,能焐得热乎。”
卖花姑娘的篮子里,今天多了些野菜,荠菜、马齿苋,绿油油的,沾着露水。“刚从镇外挖的,”她笑着招呼,“炒鸡蛋或者做馅,都鲜得很,要不要来点?”
张婶买了把荠菜,说要包荠菜饺子:“凌恒和墨渊昨夜帮着看铺子,辛苦了,晚上来家里吃。”
墨渊一听,挖地的速度都快了些,嘴里念叨着:“我爱吃带粉丝的馅,再加点香油……”
凌恒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巷口的石板路上。前些日子被板车碾出的辙痕,已经被来往的脚步磨平了些,边缘长出了几株细草,嫩得能掐出水。他忽然想起私盐贩子被送走那天,这里还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如今不过半月,就被新抽的绿芽、热闹的声响覆盖了,像场被春风吹散的梦。
“李爷爷,桌子要做多大的?”墨渊忽然喊。
李木匠正在量木料,闻言回道:“跟原来的一样大,能围坐八个人就行,咱镇的人凑一起吃饭,热闹。”
“再刻点花纹吧,”墨渊提议,“就像巧铜张的铜环那样,刻点莲花或者槐树叶子,好看。”
“行啊,”李木匠笑着点头,“等我打完框架,你过来描样子,你画的比我强。”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枝丫,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墨渊终于把薄荷种好了,又浇了点水,拍了拍手上的土,看着自己的成果,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小花飘在薄荷苗上方,花瓣轻轻蹭着叶片,铜铃铛“叮铃”响,像是在庆祝。
“过两个月,这里就能长满了,”墨渊说,“到时候摘点叶子泡在水里,肯定凉快。”
“还能治蚊虫叮咬,”凌恒补充道,“阿木爷爷说,薄荷叶子揉碎了抹在身上,蚊子就不近身了。”
巷口的人越来越多,孩子们放学回来,围着槐树追逐打闹,笑声像撒了把银珠子;女人们洗完衣服往回走,木盆碰撞发出“当当”的响;男人们则聚在巧铜张的铺子前,看着他给铜酒壶抛光,时不时说几句笑话。
张屠户从邻县回来了,牵着匹新马,说是官府奖的,用来表彰镇子协助办案。“那县令还说,等秋收后,给咱镇修条新路,从镇口直通县城,好走些,”他拍着马脖子,“这马壮实,以后谁要去城里办事,借去骑,不用走路了。”
“太好了!”墨渊眼睛一亮,“我还没骑过马呢,能试试吗?”
“等你再长高点,”张屠户笑着说,“现在骑上去,脚都够不着马镫。”
夕阳把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新抽的芽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墨渊跟着李木匠去描花纹,凌恒则帮着张婶摘荠菜,手指被草叶染得发绿,却带着股清清爽爽的香。
他望着巷口的新绿,忽然觉得,青石镇的日子就像这老槐树,不管经历过什么风雪,只要根还在,到了春天,总会抽出新的芽,长出新的叶,用生机勃勃的绿,覆盖过往的痕迹。那些紧张、惊险,都成了滋养根系的养分,让它在往后的日子里,长得更稳、更壮。
小花飘在他肩头,花瓣上沾了点荠菜的碎叶,铜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说“安稳”。
夜色渐浓,巷口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新抽的绿芽上,像给它们镀了层金边。凌恒知道,明天一早,这些绿芽会继续生长,薄荷苗会吸饱露水,槐树叶会舒展得更开,而青石镇的日子,会像这巷口的新绿,在平凡的热闹里,透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儿,一直往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