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卫铮一行十几人被数百鲜卑骑兵追杀至一处峡谷,但见峡谷内光线骤然昏暗下来,仿佛从白昼一步踏入了黄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岩石的冰冷气息。两侧是嶙峋突兀的怪石,犬牙交错,地面上散落着洪水冲带来的大小砾石,使得道路崎岖难行。
果然,追兵涌入峡谷后,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宽阔的草原给了他们纵马驰骋的空间,但在这狭窄、坎坷的谷道中,鲜卑人赖以成名的骑射优势被大大削弱。他们无法展开密集的骑射阵型,马匹在乱石间跳跃,颠簸不已,严重影响了对弓箭的掌控。
卫铮一边控马,一边飞速地观察着谷内地形。这峡谷呈喇叭形状,入口宽阔,但越往里越狭窄,地势也越陡峭,显然是由于长期的雨季山洪冲击而成。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左侧靠近谷口的一小片天然平台,那里高出谷底约三丈许,背靠陡峭岩壁,视野开阔,正好可以俯瞰峡谷入口。
“文远、公明!下马随我来!上左侧高地!用弓弩射住峡谷入口!” 卫铮的命令短促而清晰,不容置疑。他话音未落,已从马鞍旁摘下那两壶王栋之前捡来的箭矢,迅速背在身后——他原先携带的两壶箭,在经过一路狙击断后后,已然所剩无几。
张武、徐晃毫不迟疑,立刻翻身下马,三人如同灵猿般,借助岩石的掩护,迅速攀上了那块平台。几乎在同一时间,斥候队中另外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兵,也发现了右侧谷壁下一块巨大的岩石,以其为掩体,纷纷下马躲到大石头后面,张弓搭箭。
顿时,卫铮三人占据的左侧平台,与右侧大石后的斥候,形成了有效的交叉火力,死死封住了鲜卑人试图快速冲入峡谷深处的通道。
“咻咻咻——!”
箭矢从左右两个方向如同毒蛇般窜出,精准地射向试图冒进的鲜卑骑兵。惨叫声接连响起,好几名冲在前面的胡骑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尸体和倒毙的战马更是进一步堵塞了本就不宽的通道。
王栋则忍着肩胛的剧痛,冲上队伍后方一处地势稍高的石崖,指挥全局。汉军利用这险要的地形,用弓弩进行顽强还击。王猛见通道被暂时遏制,怒吼一声,从藏身处抱起一块百十来斤的大石,狠狠朝着谷口拥挤的敌群砸去,引得一阵人仰马翻,暂时遏制住了追兵凶猛的冲击势头。
趁此宝贵的喘息之机,陈觉、杨家兄弟等人立刻下马,为队伍中几名中箭受伤的弟兄紧急检查和处理伤口,拔箭、上药、包扎,动作飞快。
然而,这短暂的僵持并没能让卫铮感到丝毫轻松。他的心反而沉了下去。他观察到,谷外的鲜卑人并没有不计代价地发动强攻,而是在遭受初步打击后,迅速后撤了一段距离,只是死死地堵住了谷口,并开始下马,依托岩石建立防线。这架势,显然是打算先围困,将他们活活困死在这绝谷之中!
更要命的是,卫铮凝神细听,从山谷外,隐隐传来了更多、更杂乱马蹄声,以及低沉的号角呼应之声!显然,有更多的鲜卑援兵正在赶来!局面对他们而言,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危殆!
局面陷入令人窒息的僵持。卫铮趁机从左侧平台跃下,快速移动到王栋所在的石崖后。“王什长,胳膊还能动吗?” 他看着王栋肩上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关切地问道。
“放心,小伤,还死不了人!” 王栋脸色苍白,额头沁出冷汗,却依旧咬着牙,语气硬朗。刚才陈觉已经帮他用匕首割开皮甲,硬生生拔掉了深深嵌入肩胛的狼牙箭矢,撒上金疮药后,用撕下的布条死死扎紧了伤口,暂时止住了血。
“鲜卑人是想就此困死我等吗?” 站在不远处,握着铁锤警惕盯着谷口的王猛瓮声瓮气地问道。
“不好说,” 王栋喘息着回答,目光投向峡谷东面的出口方向,“这里离安阳城已是不远,也就不到十几里地了。城中守军若是听到这边的厮杀动静,可能会出兵救援。” 这或许是唯一的一点希望。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凝重:“不过,鲜卑人也肯定知道这个情况。他们围而不攻,或许是在等待后续兵力,更可能……是准备集结力量,发动一波猛攻,赶在援军到来之前,将我们彻底吃掉!”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栋的猜测,谷外的鲜卑人开始重新集结,号角声变得急促起来,一些手持皮盾和弯刀的步兵(下马的骑兵)开始在前排组成盾阵,后面跟着张弓搭箭的射手,显然是在准备一次决定性的突击。空气中弥漫着决战前的压抑与绝望。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截然不同、更加苍凉雄浑的号角声,突然从峡谷一侧的陡峭山头上响起!
这号声来得如此突兀,瞬间压过了谷外的喧嚣!混战中的双方都不由得一滞!
卫铮、王栋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峡谷一侧那近乎垂直的、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不知何时,竟赫然出现了一人一骑!
那人身披一套略显陈旧却擦拭得锃亮的汉军制式玄甲,猩红的战袍在猎猎山风中狂舞,如同悬崖上绽放的一朵血色烈焰。他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庞,看年纪约在四旬上下,双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云雾,直视人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并未持常见的刀剑,而是倒提着一杆形制古朴、远超常规格的巨型长戟,那戟刃在昏暗的天光下,依然流转着一抹令人心寒的冷芒。他稳稳地骑在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上,那马立于陡峭之地,竟如履平地。此刻,他正扬起手中那杆骇人的长戟,朝着谷口的方向做出挥军进击的姿态,虽然其身后空无一人,但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却仿佛在指挥着千军万马!
正准备发动最后总攻的鲜卑头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狂震!他举起的弯刀僵在了半空。他也知道此地离汉军城寨不远,本以为对方就这十几个残兵,可以一鼓作气拿下。谁知竟然还有伏兵埋伏在如此险峻的山顶之上?!
“汉军狡诈!”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难道这几人是故意逃到这里,好引我们入彀,让埋伏在山上的汉军包围我们的?!” 他立刻想起了半月前,部落里一支近千人的大队人马,就是中了汉军的埋伏,被杀得大败,仅逃回百余骑的惨痛教训!
想到这里,他心中惊疑不定,本就挥起的弯刀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他再看向那山巅之上,单人独戟却气势逼人的身影,以及那幽深不知藏着多少兵马的峡谷两侧山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撤退!快!退出谷外!小心埋伏!” 鲜卑头领再不敢冒险,急忙指挥部下,放弃进攻,快速向峡谷外退去,生怕动作慢了,就被不知从哪里杀出的汉军包了饺子。
转眼之间,原本杀气腾腾、志在必得的鲜卑追兵,竟如同潮水般退出了峡谷,只在谷口留下一些游骑监视,大队人马则在外围重新集结戒备,不敢再轻易踏入。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绝境中的卫铮等人既感到死里逃生的庆幸,又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纳闷。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队伍在附近接应?” 卫兴扶着受伤的胳膊,难以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谷口和山巅那神秘的身影。
“他们怎么知道鲜卑人会追到这里?我们的斥候队还没返回报信啊!” 王栋也皱紧了眉头,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卫铮的目光,则久久凝视着山巅那个如同磐石般屹立、此刻正收戟远眺的神秘甲士。此人是谁?是友是敌?他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僻的峡谷之巅,又为何恰好在此刻现身,以一人之力,惊退了数百鲜卑大军?
所有的疑问,都随着谷外鲜卑人的暂时退却和山巅那孤独而威严的身影,一起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