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宋妈一听宋曼说周末要加班,声音明显不高兴了。
“又是加班,整天都是加班,你们公司怎么老加班啊?
宋妈的声音充满了不理解,还夹杂着埋怨:“你都二十六了,人生大事,得抓紧了啊。
再不抓紧,好对象都被别人挑完了。
你看咱家隔壁的小雨,你俩还是同学呢,人家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宋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那就不嫁,现在结婚的代价太大了,还不如单着呢。
结了婚,要还房贷和各种贷,有了孩子就更惨了。
养孩子多贵啊,奶粉尿布早教班,我那点工资自己花都紧巴巴的。
每个月交完房租水电,剩下的那点钱吃饭都得算着花,自己都快活不起了。
找对象、结婚、生孩子这种责任重大的事情不是我现阶段能考虑的起的。
最近我们部门在调整,我在争取转岗,这个节骨眼上真没心思考虑找对象的事。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了,坐高铁回去一趟,来回路费就将近两千。
您又不给我报销,就我这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要是都用来请假跑回家相亲了,剩下的日子我真得喝西北风了。”
宋妈故意装作没听见让她报销这几个字,立刻追问:“转岗?能多挣多少钱?
要我说啊,你那工作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挣得还不如你表哥在工地搬砖多呢。
他一天好歹能挣几百块,一个月下来万把块钱是有的。
实在不行,你还是回来吧,家里总归有你一口热乎饭,不缺你挣得那仨核桃俩枣。”
这话要是搁在几年前,刚从大学出来的宋曼听了,心里肯定会泛起一阵委屈的酸涩。
会因为父母的不理解而难过,会因为他们的比较而自我怀疑。
但现在,她听着这话,心里却平静得很,就像听窗外的车流声一样,听听也就罢了,从不往心里去。
她早就习惯了。
从小到大,她的父母永远都是口头上的慈父慈母。
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可真到了需要他们付出实际行动支持的时候,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苦衷。
宋曼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无奈。
“妈,您是不知道现在找份像样的工作有多难。”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就我这种普通二本大学毕业的本科生,能有个维持温饱的工作就不错了,哪还容得我挑肥拣瘦?
人家现在好点的单位招人,门槛都设到硕士、博士了。
当年若是家里能支援我一些,让我不用为生活费发愁,我也能像其他人那样,安心备考,考个研究生读读。
要真是那样,我现在也不用为了我这份您看不上眼的工作……”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宋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不耐烦地打断了宋曼的话。
“你念完大学有什么用?我也没见你比隔壁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小芳多挣几个钱。
人家小芳在县城的服装店当店长,一个月也能拿五六千,还包吃住。
要我说,你就听妈的,赶紧把那工作辞了回来。
你年纪是真不小了,女人的好光阴就那么几年,再蹉跎下去,真成了老姑娘,到时候谁还要你?
那些条件好的男孩子,哪个不是盯着十八、二十出头的水灵小姑娘,谁乐意找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
宋曼听着这套陈词滥调,心知再说下去也是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
她不想再绕圈子了,索性选择直接戳破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把最现实、最刺痛的问题摆到台面上来。
“回去?”宋曼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一丝冰冷的质问:“我回去住哪儿?
我原先的房间,不是被我嫂子改成晶晶的儿童房了么?
家里连我一张床的位置都没了,您总说让我回去,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宋妈的声音带上了怒气,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她皱紧的眉头。
“家里三楼、四楼空着的房间不是还有吗?
你回来还能没你住的地方?你嫂子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上次过年,我就在家住了三天。”
宋曼的语气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字字句句都砸在宋妈心上。
“嫂子就在饭桌上念叨,说这个月水电费涨了一截,说家里多个人开销就是大。您怕是忘了?”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现在家里的大事小事,哪一件不是嫂子说了算么?
您让我辞了工作回老家长住,跟我嫂子商量过了吗?
还是我嫂子她们又跟你说,趁着我年龄还不算太大,赶紧找个对象嫁出去,收一笔彩礼钱,这样也不算白养我对吧?”
“你……你如今怎么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宋妈气得呼吸都重了,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喘气声。
“我好心好意为你操心打算,你倒好,句句话都带着刺,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我说的是实话而已。”
宋曼轻轻地说,目光落在远处的车水马龙。
“一个连自己房间都没有的地方,还能叫家吗?
您让我回去,是让我天天看嫂子脸色过日子?
还是听她没完没了地念叨,谁家小姑子又给嫂子买了金镯子,包了上万的红包?”
“行,我不管了。
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都嫌我多余了是吧?你们爱咋咋滴吧,真是一天天的欠你们的。”
宋妈像是被彻底激怒,声音尖利地甩下这句话,随即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忙音。
对于宋妈的恼羞成怒,宋曼心头只掠过一丝淡淡的、早已习以为常的疲惫。
没有太多的伤心,也没有太多的愤怒,就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样的话,这样的场景,在她的生活里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每一次,他们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从不曾真正俯下身,仔细看看她脚下踩着的,究竟是怎样的荆棘。
她的生活中到底面临着怎样的现实困境。
每次过年回家时,饭桌上嫂子都会阴阳怪气,说一些意有所指的话。
“现在这物价是越来越吓人了,去趟超市,随便买点水果蔬菜肉蛋奶,几百块钱就没了。
养两个孩子压力太大了,什么都贵,晶晶的舞蹈班、亮亮的英语课,哪一样不是钱……”
看她她不接话,不主动表示,嫂子便会话锋一转,开始絮叨她某个闺蜜的小姑子多么懂事、大方。
“人家那个小姑子在市里大公司上班,每次回来都给侄子包多厚的红包,买多贵的品牌童装和限量版玩具。”
末了还会感叹一句:“哎,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而她妈,那个时候总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低着头,专注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她是生怕一开口,就会打破那层脆弱的、维持着表面和平的家庭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