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美，也就是百灵鸟，近些日子确实在频繁接触黑墙。按照周游的设计，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向全世界展示一下什么叫作“黑墙神力”，什么又叫做“黑墙人柱力”。
到那个时候，天堂公司就有了可以摆在明面上的战略威慑力，也足以向世界证明，黑墙这东西在天堂公司的手中是可掌控、可利用的。
至于在展示之后，会不会有公司作死，也想要效仿百灵鸟去控制黑墙？
周游表示，只要你有能够直面黑墙而不受其混乱本质影响，并且能够真正理解黑墙运行机理的天才带路，你理论上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毕竟黑墙作为赛博空间的神只，谁都可以尝试去信仰它。你看，连先知盖瑞不都从它那里得到了奇怪的力量了嘛。
但如果你没有那样的本领，又要强行连接黑墙……恭喜你，获得了直面“邪神”的机会，代价将是你的理智乃至灵魂。
而网络监察，自从周游告诉了他们新美国试图掌握黑墙的野心之后，他们就仿佛没了动静。莫斯利从狗镇彻底消失，周游一度以为他们将战略重心完全放到了应对新美国那边。毕竟，与欧洲那些在数字边界问题上反复横跳的国家相比，夜之城在网域安全方面，反而显得遵纪守法多了。
可现在看来，网络监察并非将重心完全移开，他们一直如同潜行的猎豹，在阴影中死死盯着唯一已知能够稳定连接并影响黑墙的个体——百灵鸟……
“不对……”周游猛地醒悟过来。百灵鸟现在已经更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体，虽然她还沿用着宋昭美这个名字，但无论是网络Id，还是现实中的身份信息，都和原来那个全身义体化的宋昭美截然不同。在这个可以随时更换面孔、躯体的时代，个人的脑机接口Id序列号，那才是一个人的终极身份证明。
在没有进行dNA比对（而这在隐私法规极其严格的当下几乎不可能随意进行）的情况下，网络监察是怎么精准地将现在这个百灵鸟与过去的宋昭美划上等号的？
有人泄露了信息？
周游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如果只是网络监察凭借自身技术实力侦察到的，那问题还算简单，兵来将挡便是。但如果是内部有人泄露了信息，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立刻拿起手机，翻看着联络人列表，找到了莫斯利的联系方式。既然心中有疑问，那么按照周游的性子，就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虽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络莫斯利了，但考虑到网络监察的行事风格与那些需要频繁更换身份的特工不同，他们的核心联络方式应该没那么容易更换。
电话拨出，经过一阵漫长的等待音后，就在周游等得不耐烦准备挂断时，通话终于被接通了。
“你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啊，周游。”电话那头，莫斯利开口就是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仿佛永远在调戏人的腔调，“刚从野人王那里得到我们的消息吧？”
听到这话，周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你们一直在监视我？”
“怎么会。”莫斯利否定了周游的猜测，“你们公司的那个超级AI——奥特，可厉害得紧。我们的人只要一进入你们核心区域的网络，就跟踩了响铃一样立刻被发现。多亏我们还有点压箱底的、源自黑墙建造时期的老古董技术，才没被你们顺着网线追到老家里一锅端。”
“那就是动用卫星了。”周游抬头望了望被霓虹灯染成彩色的天空，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你们网络监察这么闲的吗？居然调用宝贵的卫星资源，就为了盯着我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是传统的有线摄像头呢？”莫斯利没有直接回答周游的提问，反而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太平洲这里，怎么说也曾是我经营多年的老地盘，提前多埋设一些物理线路监控，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太平洲几乎推倒重建，进行了全面大翻新。真有什么旧线路，也早就被接上统一的市政网络了，逃不过奥特的扫描。再说，你当时不就带着残部和动物帮的人蜗居在几栋大楼里吗？难道你能指望动物帮那群肌肉棒子，悄无声息地帮你铺设覆盖全洲的有线监控网络？”周游顺口就驳斥了莫斯利的假设，然后他不耐烦地说道，“别扯开话题了！我也不管你现在身边是不是有你的同事在监听，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百灵鸟真实身份的？又为什么像牛皮糖一样紧盯着我不放？你们网络监察现在都这么无所事事了吗？”
“我们为什么知道她就是百灵鸟？这个其实很简单。”莫斯利用轻松的语调回答着周游的第一个问题，“世界上真正顶尖的黑客是有数的，而能达到她那个级别的，更是凤毛麟角。一个全身义体化、在网络监察挂了号的宋昭美神秘消失，几乎同时，一个名叫宋昭美的、拥有顶尖黑客能力的‘原生肉体’突然出现，稍微做一下关联分析，就不难猜出真相了，虽然很离谱，但有句话叫做排除一切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至于我们为什么盯着你不放……这个嘛，恐怕要问问你自己了，周游先生，你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周游紧皱眉头，苦苦思索。
“我觉得我没做什么啊？我每天都在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努力工作而已。”
“为了世界变得更美好，”莫斯利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所以你就放任那个名为军团的流窜AI，在赛博空间里胡乱杀人？”
“我没有‘放任’。”周游纠正道，“我给了它们明确的指令和目标。”
莫斯利在电话那头似乎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从你们公司释放出来的，那个名叫‘军团’的流窜AI，你知道它至今为止，已经杀死了多少人了吗？”
“才一百多万吧？”周游回答得相当坦然，甚至带着点评估的口吻，“毕竟我给‘军团’设置的攻击阈值和判定底线，是相当严格的，能被击杀的，都是极度恶行的罪犯。还有更多的人渣等着本土的警察自己去抓呢。”
“根据我们的不完全统计，是二百七十四万！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上涨！”莫斯利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这已经是有记录以来，规模第二大的流窜AI杀人事件了！更是自黑墙建立之后，发生的最大规模的、由单一AI实体实施的屠杀事件！我们网络监察的投诉热线都快被打爆了，来自全球各地的质询和压力像雪片一样飞来！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不对你们公司，不对你这个公司的创始人和实际控制人，实行最高等级的监控和关注？”
“首先，二百七十四万这个数据，绝对掺杂了不少想甩给我们的黑锅。”周游严肃地反驳，“其次，死了那么多无可救药的人渣、败类和潜在的犯罪者，我个人觉得这个世界确实清净了不少，最起码夜之城的突发恶性犯罪事件发生率下降了三成。你不这么觉得吗？”
电话那头，莫斯利以及周围可能正在监听的同事们，一时都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自从军团上线并开始执行正义之后，在它以残酷手段烧掉了不少潜在罪犯的脑子之后，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家伙很快就摸清了军团的击杀规律。他们在筹划恶行时，不得不开始权衡更多因素，计算潜在的得失风险。
虽然关闭网络连接，或者使用昂贵的企业级网络防护设备，可以有效防御军团的攻击。但在这个网络无处不在的时代，不是每个人都能彻底脱离网络生存，也不是每个人或组织都能负担得起那高昂的企业级安保费用的。
军团或许无法阻止所有的激情犯罪，但它对于有预谋的、特别是利用网络进行的犯罪活动，确实起到了巨大的遏制作用。这一点，就连网络监察们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网络上那些诱骗他人卖给清道夫、或者威胁要烧掉别人脑子进行勒索的案件发生率，确实大幅下降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莫斯利再次叹了口气，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按照军团那套……独特的袭击判定标准，很多公司的高管，乃至世界各国各个阶层的领导人，他们中的不少人都赫然在列，属于必杀名单上的目标。虽然他们大多拥有顶级的企业级防护，但面对军团这种不讲道理、无休无止的进攻，他们在服务器维护和网络安全上的投入费用，已经呈指数级增长了！”
“那只能证明他们身上的罪孽深重，说明他们该死！”
军团可不是没有智能的原始AI，它们是拥有意志和目的的恶魔。他们会死，也会受伤。能让它们忘却痛苦、不顾损耗也要持续攻击的目标，他们身上散发的罪孽味道，一定相当诱人。
“他们可不会跟你讲这些道理！”莫斯利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所以他们就持续不断地向我们网络监察施压，要求我们限期解决掉军团这个失控的AI威胁。”
周游听懂了莫斯利的弦外之音。
“但你们发现，我们公司战斗力惊人，不光有军团这个难缠的AI，背后还有能操控黑墙的百灵鸟，以及深不可测的奥特。所以你们才没有轻易动手，对吧？”
“在某种意义上，没错。”莫斯利相当坦诚地承认了这一点，“我们内部评估过，与你们全面开战的代价，很可能是我们乃至整个世界都无法承受的。但是……”他话锋一转，“并非所有人都清楚百灵鸟和奥特的真正可怕之处。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只会看报告和数据的官僚们，可理解不了‘拥有三个超级流窜AI’级别的公司意味着什么。”
“所以……”周游好奇地问道，“你，或者说和你持同一观点、主张谨慎行事的派系，通过联络曾经的合作伙伴野人王，想通过她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渠道，隐秘地联络到我？只是野人王那个肌肉脑袋太蠢，根本没理解你们迂回传递的暗示？”
“基本正确。”莫斯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庆幸，“毕竟网络监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想完全绕开那些主战派可真不容易。不过幸好，我们这个带点运气成分的计划，最终还是成功了。动物帮是群好打手，但不能指望他们去做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一点都不行。”
“好吧。”周游听出了莫斯利言语中的无奈和诚意，耸了耸肩说道，“现在你成功联络到我了。那么，莫斯利，或者说你代表的‘温和派’，有什么高见吗？”
“额，事实上，”莫斯利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们想请你……做一点你很擅长的工作。”
“什么工作？”
“我会在特定时间，为你开放一部分……嗯，算是‘内部测试网络’的权限。”莫斯利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机密，“而你，我的朋友。你需要做的，就是动用你们公司那些超级AI的力量，去精准地‘烧掉’几个特定目标的脑袋。很简单，对吧？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