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郊大营。
赵奕带着他那支不足百人的玄甲骑兵,如同一柄淬火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庞大的军队洪流。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辆用厚重油布紧密包裹的马车,车轮在地上压出深深的辙痕,显得异常沉重。
每一个木箱上,都醒目地贴着那张“云州特产,上等瓷器,轻拿轻放”的标签。
大军正式开拔。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绵延十里的队伍,宛如一条钢铁巨龙,朝着北方的烽烟,缓缓蠕动。
然而,赵奕的目光掠过这片看似鼎盛的军容,看到的却是其下的虚浮与暗流。
京营的兵马,久疏战阵,队列之中,尚能听到窃窃私语,不少士兵的眼神里,带着对北狄凶名的恐惧,而非对战争的渴望。
“王爷。”
一道略显谄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新任的副帅,兵部侍郎李岩催马靠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那些神秘的马车,脸上堆着笑:“王爷,末将看这些车马沉重,想必是王妃殿下心疼前线将士,特地准备的慰问品吧?不知是何等珍宝,竟需如此阵仗?”
赵奕目不斜视,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王妃的一点心意,不劳李侍郎费心。”
“待到了前线,你自然会看到。”
一句话,便将李岩所有的试探都堵了回去。
李岩脸上的笑容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却不敢发作,只得讪讪地退到一旁。
赵奕知道,这条毒蛇的信,此刻恐怕已经在发往京城的路上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大军一路北上,日夜兼程。
越是靠近边境,景象便越是凄凉。
官道两旁,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逃难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
偶尔还能看到溃散下来的残兵,丢盔弃甲,神情惶恐,嘴里不断重复着“北狄人是魔鬼”、“守不住了”之类的胡话。
军中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沉重下来。
那种发自京城的虚骄之气,被这真实的残酷,一点点打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凝重的恐慌。
“嗖——”
一支冷箭,毫无征兆地从侧翼的密林中射出,直取赵奕的咽喉!
青锋瞳孔一缩,手中长刀快如闪电,后发先至。
“铛!”
火星四溅,箭矢被一刀劈飞。
“有斥候!”
“保护王爷!”
不等京营的将领反应过来,赵奕身后那百名玄甲亲卫,已经如猛虎出闸,瞬间分出两队,向着密林包抄而去。
他们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配合默契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林中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恢复了死寂。
青锋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了大军阵前。
是北狄斥候。
赵奕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惊魂未定的京营将领,声音如冰。
“斥候已摸到我军十里之内,尔等竟毫无察觉。”
“全军原地休整,各部将领,清点防区,若再有下次……”
他没有说下去。
但那眼神中的杀意,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寒。
无人敢再懈怠。
赵奕的冷静与果决,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强行稳住了开始浮动的军心。
那些原本吊儿郎当的京营老兵油子,在亲眼见识了九门堂精锐的雷霆手段后,看向赵奕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变为了深深的敬畏。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军,在血与火的催化下,终于开始显露出几分铁军的雏形。
距离雁门关,尚有百里。
一名天机阁的信使,浑身浴血,拼死冲破了北狄游骑的封锁,将最新的军报送到了赵奕的面前。
“王爷!雁门关……雁门关顶不住了!”
信使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北狄人动用了十几台巨型攻城锤,不分昼夜地猛攻!西段城墙……已经塌了!”
“关内守军不足三千,弓矢耗尽,滚木雷石也已用光,全靠血肉之躯在填堵缺口!”
“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轰!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
副帅李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奕,颤声道:“王爷,雁门关若失,我军……我军当暂避锋芒,在后方构筑防线,徐徐图之啊!”
这是要跑。
赵奕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他一跃上了一旁的山岗,举起林晚为他特制的单筒望远镜,望向雁门关的方向。
地平线的尽头,一道粗大的黑色烟柱,如同一条绝望的恶龙,直插云霄。
那是烽火,也是狼烟。
更是雁门关最后的哀嚎。
赵奕放下望远镜,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传令官,下达了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传我将令!”
“全军抛弃所有非战斗物资,轻装简行,急行军!”
李岩大惊失色:“王爷,不可!将士们连日奔波,早已人困马乏,如此强行军,恐未战先怯啊!”
赵奕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他脸上。
“怯者,斩。”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山崩地裂般的力量。
“命令投石机部队,不惜一切代价,两个时辰之内,必须抵达鹰愁崖预定阵地!”
“违令者,斩!”
两个“斩”字,彻底击碎了所有的犹豫与懦弱。
大军再次开动,这一次,所有人都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那片血与火的战场,狂奔而去!
……
两个时辰后。
鹰愁崖。
当赵奕率领前锋抵达这处俯瞰雁门关全貌的悬崖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雁门关,这座雄踞北境数百年的不落雄关,此刻已是人间炼狱。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北狄士兵,如同蚁群般蜂拥而上。
大梁的士卒,用身体,用牙齿,用最后一丝力气,与敌人惨烈地绞杀在一起,不断有人被砍倒,被推下城墙,坠入深渊。
一面代表着守将的黑色帅旗,在城楼上无力地垂着,早已被鲜血浸透。
守将,已然战死!
北狄人,已经彻底攻上了城头!
“完了……”
李岩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几乎从马上栽倒下去。
“我们来晚了……”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先锋军中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赵奕平静的声音,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与嘶吼。
他的手,缓缓举起,指向下方那片最为密集的北狄后续部队。
“传令。”
“‘将军炮’,准备——”
数十台早已待命的巨型投石机,在命令下发出的瞬间,被迅速调整好了角度。
士卒们将一个个贴着“瓷器”标签的木箱撬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些黑色的铁疙瘩,装入了投石机的抛兜之中。
赵奕的目光,锁定着下方那面象征着北狄指挥中枢的巨大狼头旗。
他举起的手,猛然挥下!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