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老城区的天空。月光在浓稠的云层后挣扎,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像是遗落的纸钱。
吴生的脚步很轻,落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微响,如同夜行的猫。他背着用布套严密包裹的长刀,即使未出鞘,那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也已浸透他藏青色的外套。他是猎妖使者,追踪着今夜的目标——一股奇特的气息。
这气息很淡,淡得像初冬呵出的白气,仿佛随时会散在微凉的风里,却又异常坚韧,如同蛛丝,萦绕在迷宫般巷弄的深处,引着他步步深入。更怪的是,这股本该属于“妖”的气息中,竟混杂着一缕清雅的墨香和沉静了岁月的书卷气,与他以往追猎的那些只知杀戮、浑身血腥与腐臭的凶戾妖物截然不同。这矛盾的感觉,像一根细微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职业性的警惕,也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巷子到了尽头,一扇朱漆剥落殆尽、露出木质本色的老旧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微弱的光。那奇异而矛盾的气息,正从门内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如同无声的邀请,又像是危险的陷阱。吴生在门外三米处站定,身形融入墙角的阴影,屏息内敛,整个人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蛰伏的猎豹,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除了那奇特的妖气,他还清晰地感应到了另一个生命的气息——紧张,不安,像绷紧的琴弦,深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近乎偏执的执着。
“吱呀——”
他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门。干涩的门轴转动声突兀地撕破了夜的寂静,门内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出,将他挺拔的身影吞没。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画室。画架倾倒,绷紧的画布或被撕裂,或沾染了大片肆意泼洒的颜料,红、蓝、绿混杂一地,如同怪诞而未经缝合的血肉。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刺鼻的气味、油画颜料特有的腥甜,以及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若有若无的陈旧纸墨清香,几种味道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靠窗的老旧书桌前,坐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已有磨损的棉布长衫,与这个充斥着霓虹与钢铁的时代格格不入。他脸色苍白,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紧紧握着一支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见到不请自来、气息冷峻的吴生,他清澈却带着倦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慌,像林间突然被灯火照到的小鹿,仓促地将桌上铺着的一张宣纸往怀里藏,那动作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笨拙。
“你……你是谁?”年轻人的声音发紧,充满了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吴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冷静地扫过年轻人苍白的面孔,扫过这混乱的房间,最终精准地定格在年轻人怀中那角试图隐藏的宣纸,以及他手中那支散发着核心妖气的狼毫笔上。目标,无比明确。
“铿——”
一声清越的金属摩擦音。他背后那柄长刀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如水流淌,映照在他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里,凝结成两点拒人千里的冰雪。
“笔妖?”
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这狭小压抑的空间里炸响。
年轻人脸色骤然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去。而就在吴生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年轻人怀中的那张宣纸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自行飞出,在空中“哗啦”一声完全展开。纸上是一幅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水墨画——画者功力不俗,寥寥数笔,恣意挥洒,却精准地勾勒出一只仰天咆哮、作势欲扑的墨色猛虎,形神兼备,那画中之虎的凶悍霸气,几乎要破纸而出!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画中墨虎,那双用浓墨点出的眼珠,竟诡异地转动了一下,森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门口的吴生。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在房间里炸开!
“吼——!”
音波如同实质般扩散,震得旁边木架上的杯盏嗡嗡作响,天花板上积累的灰尘簌簌落下。下一秒,在吴生冰冷的注视下,那纸上的墨色猛虎竟猛地一挣,从二维的纸面上一跃而出!它落地无声,却瞬间凝实,化为一只与真实猛虎等大的巨兽,漆黑的皮毛泛着湿漉漉的幽光,仿佛刚刚从墨池中踏出,那双浓墨点染的虎目燃烧着暴戾的凶光,死死锁定吴生,粗壮的爪子微微扣地,发出威胁性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