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斌回到场子，就察觉到气氛不一样。
两个光头肯定是在这里问过了，才知道我们在会所三楼办公室。
我上到二楼，除了胖子围着赌桌以外，其它人都跟了上来。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
阿斌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门口，仿佛那俩西装男还站在那里。张达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面无表情，放下信纸后，直直的盯着我。阿文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说话。等我这个“大哥”拿主意。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直接用手慢慢把它撕开，对折，再撕开，直到它变成一堆细碎的纸屑，从我指缝间簌簌落下。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阿斌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濒死的野兽看到了猎物。
阿文也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复杂。
“都说说吧。”
我拍了拍手上的纸屑“这事，怎么办？”
“还他妈用说？”阿斌第一个吼出来，拳头砸在旁边的墙壁上震落一片白灰“干他娘的，钱，一分不给，人，一个不交，他谢广豪名声是大，但我们也不是吹出来的。这次要是怂了，别说会所，以后场子都没法开了。大哥，没说的，跟他干，大不了鱼死网破。”
“干？怎么干？”
胖子突然走了进来，接着对着阿斌说道：“阿斌，你动动脑子，谢广豪是那么好干的？他手下都是什么人？咱们呢？就靠咱们场子里这些兄弟，还有强子他们那帮刚来的老乡？是，咱们现在人是多了点，可跟谢广豪那种根深蒂固的地头蛇比，够看吗？他拿刀的时候，我们连筷子都拿不稳。”
胖子说完转向我，语气近乎哀求：“皮哥，咱们好不容易把场子稳住，手机生意刚有点起色，会所也投了这么多钱进去，不能因为一个文娜，就把所有家当都赔进去啊，要不，要不咱们跟谢广豪谈谈？钱咱们可以赔一部分，或者让文娜她们回去几个？息事宁人算了。”
“赔钱？交人？”
阿斌猛地转过头，死死瞪着胖子，眼神像要吃人“胖子你他妈脑子被门挤了？这是钱和人的事吗？这是脸面，今天赔了钱，交了人，明天谢广豪就能让你跪着把他鞋底舔干净，你信不信。到时候，谁还看得起咱们？场子里的客人怎么看？道上的兄弟怎么看？咱们辛辛苦苦立起来的名头，就他妈成了笑话。”
“那也比被人打死打残强。”
胖子也急了，梗着脖子反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硬扛下去，万一咱们这点基业全搭进去怎么办？你让这么多跟着咱们的兄弟喝西北风去？”
“怂包，你就是个怂包。”谢斌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我不是怂，我是为大局着想！”胖子脸红脖子粗。
两人像斗鸡一样，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办公室里的火药味更浓了。
阿文看着争吵的两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我，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阿皮哥，谢广豪那边，毕竟势大，能不能，想办法托托关系，说说情？比如，找找刘姐或者老田，让他们从中斡旋一下？”
他说出了第三条路，一条看似更圆滑，但也更屈辱的路。
找中间人说和，相当于承认我们矮了一头，以后在谢广豪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谢斌和胖子同时停下争吵，也看向我。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听着他们的话，看着他们因为激动或恐惧而涨红的脸，我的心却仿佛慢慢冷静了下来。
谢斌的勇，胖子的稳，阿文的滑他们都代表了我性格和决策里的不同侧面。
但最终，拿主意的，只能是我。
我走到窗台边，看着外面。夜色深沉，对面楼里零星亮着几盏灯，像黑暗中窥探的眼睛。
我想起了刚来圳城时，在工厂里被人像狗一样使唤；想起了开场子时的小心翼翼和被人砸场子的屈辱；想起了收账时阿斌满脸的鲜血；想起了周大爷被六合彩逼得卖房的绝望；想起了我妈在老家因为我的“风光”而挺起一点的腰杆。
这一路，我跪过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
我他妈是踩着玻璃碴子，咬着牙，流着血，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
现在，谢广豪想让我跪？
就凭一张轻飘飘的账单？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
去他妈的！
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了，我阿皮，就不是阿皮了！
我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都别吵了。”
我轻声说道。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钱，”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一分不给。”
阿斌脸上瞬间放出光来。
“人”
我继续道“我保定了。”
胖子的肩膀垮了下去，重重叹了口气，但没再反驳。
只是重重的捶了一下沙发。
阿文眼神闪烁，低下了头。
我看着他们，最后说道：
“他谢广豪是厉害，但我阿皮，不是被吓大的！”
硬扛！
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意味着要将我们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押上赌桌，去跟一个实力远超我们的对手，赌一把大的！
阿斌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站直身体，吼道：“大哥，我当年跟着你的时候，我他妈就一双拖鞋，跑几天摩托车还磨掉了一截。只要你一句话，别说鞋啊，脚的。”
他重重的桥了三下脑袋：“都是你的。”
胖子沉默着，但最终也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阿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带着紧张的微笑：“我，我去稳住文娜她们，也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斌子，”
我看向阿斌，眼神冰冷“让你的人，都动起来。场子，工地，还有文娜她们住的地方，给我盯死了！谢广豪不会等太久。”
“明白。”谢斌摩拳擦掌，眼神里全是狠戾和兴奋。
“胖子，”
我又看向胖子“把账上的钱全部取出来。”
我丢了一张卡过去。
胖子用力点了点头。
决策已下。
再无退路。
办公室里，弥漫开一种悲壮而又疯狂的气氛。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只刚刚羽翼渐丰的雏鸟，就要主动去挑衅盘旋在头顶已久的秃鹫了。
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因为我的一句“硬扛”，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我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为了文娜，为了那五十万。
这是我向更高处攀登时，必须踹开的一块拦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