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在赫菲斯托丝的精准操控下发出沉闷的咆哮。
幽蓝的火焰与纯白的火焰交织缠绕,却不是依靠神力,而是凭借她千年来积累的锻造经验与对火候的精妙掌握。
工坊内的温度急剧攀升,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但这物理层面的震撼,远不及三人之间通过朝夕相处与命运羁绊所建立的、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情感链接带来的冲击。
痛苦、专注与守护的三重奏,在寂静中轰然奏响。
无咎首当其冲。
当赫菲斯托丝开始以纯熟的技艺重塑的内部结构时,那锤击的震动、金属的嘶鸣、以及火焰灼烧的气息,都化为实质的压力,通过空气与大地传来,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牙关死死咬紧。
汗水如溪流般涌出,浸透衣衫。他能清晰地到每一次锤落,都仿佛敲打在他的骨头上;每一次火焰的升腾,都灼烧着他的神经。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两道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赫斯提雅含泪的、满是心疼与鼓励的注视;赫菲斯托丝冰冷面具下,那双异色瞳中难以掩饰的关切与紧张。
这种被两位女神如此专注地凝视与守护的感觉,让他的眼神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赫斯提雅早已泪流满面。她紧握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仿佛无咎的每一分痛苦都真实地作用在她身上。
她不能使用神力,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支持——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打扰他们,但那压抑的抽泣和通红的眼眶,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她的心疼与支持。
她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告诉无咎:我在这里,和你一起。
赫菲斯托丝屹立于熔炉前,表情是惯常的冰冷,但紧抿的唇线和额角不断滑落的、并非完全因高温而产生的汗珠,透露着她内心的波澜。
她的全部精神都灌注在手中的铁锤和观察火焰变化上,每一次敲击都凝聚着她毕生的经验与此刻全部的意志。
她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无咎,他每一次的颤抖,都让她的心跟着揪紧。
她能到赫斯提雅压抑的哭泣,更能到无咎近乎崩溃却死死坚持的脊梁。这份纯粹的、以凡人之躯对抗痛苦的坚韧,让她心中的欣赏与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感,混合着强烈的心疼,变得愈发炽烈。
她发现自己握锤的手,因为担心而微微颤抖,这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就是现在!血引!
赫菲斯托丝的声音因紧绷而沙哑,这不是意念,而是真实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
无咎猛地睁眼,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指尖早已备好的、那滴蕴含着三人无形羁绊的鲜血弹向炽白的胚体!赫斯提雅也几乎同时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珠弹入。
两滴血珠接触高温胚体的瞬间——
嗤————————!!
一声剧烈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爆鸣响起!
那泪银胚体骤然迸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巨大的热浪和冲击力猛地扩散开来!
这不是神力反噬,而是材料本身在融合鲜血时产生的、剧烈的物理与能量反应!
这股力量直接将炉边的工具震飞,朝着最近的赫菲斯托丝冲去!
赫菲斯托丝的瞳孔收缩,但她正在控制锻造最关键的时刻,根本无法躲闪!
一道身影比她反应更快!
是无咎!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长椅上扑出,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赫菲斯托丝身前!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无咎用后背结结实实地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直接喷出,溅落在炽热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但双脚却如同钉在地上般,没有后退一步,将赫菲斯托丝牢牢护在身后。
赫斯提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要晕厥过去。
赫菲斯托丝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并不宽阔、却在剧烈颤抖的背影,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
一直冰冷的内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以这样纯粹的身体、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为她挡下危险。
这份守护,不掺杂任何神力,却比任何神术都更具冲击力!
她没有停顿,甚至没有时间去扶住他。
因为锻造已到最后关头。
她将所有的震撼、心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感,全部灌注到了接下来的最后一锤中!
铮——————————————————!
一声清越无比、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铮鸣,骤然响彻整个工坊!
所有的光芒、所有的能量瞬间内敛,被那已然成型的剑体彻底吞噬!
炉火渐渐熄灭,工坊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火星偶尔噼啪作响。
中央,一柄短剑悬浮着,缓缓旋转。
它造型古朴而奇异。
剑身狭长,一侧锋刃闪烁着如同赫斯提雅眼眸般温暖而坚韧的金属光泽;另一侧则流淌着仿佛赫菲斯托丝发色般深邃而冰冷的暗色寒光。
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在剑脊处完美融合,达到一种危险的平衡。
剑格处,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的透明晶石,内部隐约可见两点凝固的血色,如同封印着两颗紧紧依偎的心脏。
赫斯缇雅之刃·凡心誓约,于此诞生。
寂静中,只有赫斯提雅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和无咎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赫菲斯托丝猛地扔下铁锤,第一个冲上前,不是去看那柄剑,而是伸手扶住摇摇欲坠、几乎失去意识的无咎。她的手,第一次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后的伤处。
笨蛋!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谁让你……
赫斯提雅也哭喊着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抱住无咎的另一只胳膊,用衣袖徒劳地想去擦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温暖的体温试图温暖他冰凉的身体。
无咎虚弱地靠在她们两人身上,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他努力地望向那柄悬浮的剑,染血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心满意足的弧度。
赫菲斯托丝看着他惨烈至极的模样,又看向那柄凝聚了三人汗水、鲜血、痛苦与坚韧的杰作,看着她从未想过能仅凭凡火与意志锻造出的奇迹,她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
她伸出手,指尖前所未有地轻柔,拂去无咎额角混合着汗水与血污的痕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那里面蕴含的复杂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成功了……这是……我们的剑。
赫斯提雅紧紧抱着无咎,用力地点头,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无咎的手背上。
工坊内,没有神光闪耀,只有劫后余生的喘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疼、以及一种将三人灵魂更加紧密熔铸在一起的、深沉而炽热的守护之情在静静流淌。
这把剑,不仅是为贝尔而铸,更是他们以凡躯、以心血、以超越一切的意志共同缔造的永恒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