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把车开出军区大院时，天已经亮透了。他没走主路，绕进了城西的老巷子。那里窄道纵横，电线横七竖八地拉在头顶，晾衣绳上挂着湿漉漉的床单，车子勉强能过。
他要去的是城西第三医院。
后视镜里，他的左耳垂又露了出来。碎发被风吹乱，那颗痣清晰可见。他抬手拨了一下头发，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什么。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简凝。
他按了接听键，没说话。
“你去哪？”她的声音有点哑，“裴渊那边出事了吗？”
“没事。”他说，“你在家等我。”
“我不放心。”
“烧了账本就别想那么多。”他语气平了些，“你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家里。”
她沉默了几秒，“谢云启今天早上去了医院。我让陈伯盯着他司机，车往西边来了。”
萧砚眼神一紧。
“我知道他藏东西的地方。”她说，“地下停尸房后面有个维修间，以前没人用。但最近每天都有人进出，穿白大褂，却不挂牌。”
“你让人拍了照片？”
“拍了。可我不敢发出去，怕被截获。”
萧砚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车灯照在斑驳的墙上。
“你记住，”他说，“不管看到什么都别轻举妄动。等我来。”
“那你快点。”她顿了一下，“我总觉得……他已经在等你了。”
电话挂了。
萧砚把手机扔到副驾，脚踩油门。车子猛地往前冲，轮胎擦着墙根过去，发出刺啦一声。
医院后门守着两个穿制服的人。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他们站在铁门前抽烟，手里握着短棍。
萧砚把车停在五十米外，熄火，下车。
他从腰间摸出裴渊给的枪，检查了一下弹匣，推进怀里。然后沿着墙根贴过去。
左侧是一排废弃的锅炉房，窗户碎了一半。他翻进去，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找到了通向地下层的楼梯。
楼梯口有把锁。已经被人撬开了，挂在门上晃着。
他一步步往下走。
空气变得冷。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声音被吸走了大半。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缝里透出一点光。
他蹲下身，从门底缝隙往里看。
里面是个小房间，摆着几台机器，电线连到墙上的接口。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着，正在敲打键盘。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
萧砚认得那双手——修长，指节分明，左手无名指戴着翡翠戒指。
是谢云启。
他没进来前就该想到的。这种地方，不会只藏设备。
还会等人。
萧砚退后两步，靠在墙边。他掏出手机，关掉屏幕，打开录音功能，贴在门缝旁边。
里面的键盘声继续响着。
过了几分钟，电话拨通了。
“东西运到了吗？”谢云启开口，声音很稳。
“到了。”另一端是个低沉男声，“裴渊的人没拦。”
“他知道多少？”
“应该只知道交易地点。但他带了兵，可能想吞货。”
谢云启笑了声，“让他吞。毒气弹里没装药，全是空壳。我要他动手，好坐实叛变罪名。”
萧砚手指收紧。
“等他交证据给总统府，我就放出录音——是他主动联系我购买军火。那些‘罪证’，都是我让他拿到的。”
对方问：“那萧砚呢？他刚才去了军区。”
“我知道。”谢云启慢悠悠地说，“他还拿了张烧焦的纸片，以为是从简凝那偷来的。其实是我故意让她烧的。夹层里的图，是我画的假的。”
萧砚闭了下眼。
“他现在应该就在门外。”谢云启忽然说，“听够了吧？”
屋里静了一瞬。
然后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萧砚立刻后退，贴紧墙角。
铁门打开。
谢云启走出来，穿着绛紫长衫，金丝眼镜在昏光下反着白光。他站在门口，没看左右，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戒指。
“你从小就聪明。”他说，“可你太信别人说的话了。裴渊？他会为了正义扳倒我？他手上的人命比我还多。”
萧砚没动。
“你以为你重生一次，就能改结局？”谢云启转过身，看向他藏身的方向，“可你还是那个样子——明明恨我，却不敢先出手。”
萧砚从阴影里走出来。
两人隔着五步远站着。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萧砚说。
“不然我干嘛特意换双新鞋？”谢云启笑了笑，“裴渊穿新靴子踩地，我也一样。大事落地前，总得走几步干净路。”
萧砚盯着他，“你根本没打算用毒气弹杀人。”
“我要杀的从来不是平民。”谢云启往前一步，“是你。整个局，都是为你设的。裴渊反水，简凝烧账本，连那张草图——全是我给你看的。”
“为什么？”
“因为你变了。”谢云启声音低下来，“前世你死的时候，眼里只有恨。这一世，你开始护着她了。你还记得她涂口脂的样子，记得她走路的姿势，甚至记得她烧纸时的手抖。”
他摘下眼镜，露出那双泛红的眼尾。
“你不该有这些记忆的。你是我的替身，不是个有心的人。”
萧砚喉咙发紧。
“所以我要让你再死一次。”谢云启说，“这次，我要你亲眼看着一切崩塌。看你最爱的人背叛你，看你信任的人杀了你全家。我要你跪在雪地里，像上次一样，求我放过你妹妹。”
萧砚突然笑了。
“你说错了。”他说，“我不是替身。”
“那你是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扑了上去。
谢云启没躲。他站在原地，任由萧砚一拳砸在他脸上。鼻血溅出来，滴在衣领上。
但他没倒。
反而伸手抓住萧砚的腕子，用力一拧。
萧砚踉跄了一下，撞在墙上。枪从怀里滑出来，滚到角落。
谢云启抹了把脸，把血甩在地上。
“打得好。”他说，“可你忘了——我右腿是瘸的，但左手比谁都快。”
他捡起枪，对准萧砚胸口。
“你知道为什么我非要你死在雪夜吗？”他扣住扳机，“因为那天，你妹妹也是这么看着我的。她求我放你走，我把她推下了楼。”
萧砚猛地抬头。
“她摔下去的时候，还在喊哥哥。”
萧砚冲了过去。
谢云启开枪。
子弹擦过他肩膀，火辣辣地疼。他没停，撞上谢云启的身子，两人一起摔进门内。
机器被掀翻，电线扯断，屏幕黑了。
他们在地上扭打。谢云启用枪托砸他头，萧砚用手肘撞他肋骨。一下，两下，三下。
谢云启咳出血，但仍死死攥着枪。
萧砚压住他手腕，另一只手去抢。
枪口对着天花板，又是一声巨响。
灰尘从顶棚落下。
萧砚喘着气，把枪夺过来，抵住谢云启的额头。
谢云启笑了，嘴角带血。
“你不会杀我的。”他说，“你要是真狠，第一世就不会娶简凝。你心里还想着善，还想当个好人。”
萧砚的手指放在扳机上。
“可你忘了。”他声音很轻，“我已经不想当好人了。”
谢云启瞳孔一缩。
萧砚扣下扳机。
枪没响。
弹匣空了。
谢云启笑得更大声，抬腿踹他胸口。
萧砚翻滚两圈，抓起地上的铁条，站起来。
谢云启也爬起来，靠着墙，喘得厉害。
“再来啊。”他说，“让我看看你能疯到什么地步。”
萧砚举起铁条，冲过去。
谢云启侧身闪避，但动作慢了一拍。铁条扫过他右腿，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萧砚站在他面前，铁条高举。
谢云启仰头看着他，眼里没有怕，只有兴奋。
“来啊。”他说，“杀了我，你就真的变成我了。”
萧砚手臂颤抖。
铁条落下一半，停在空中。
谢云启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左耳垂的痣。
“这颗痣……”他低声说，“我挖掉它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萧砚猛地后退一步。
谢云启撑着墙，慢慢站起来。
“你逃不掉的。”他说，“无论重来几次，你都会站在这里，举着武器，却下不了手。因为你根本不是为了复仇活着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为她活着的。”
萧砚转身就走。
他冲出房间，跑上楼梯，推开锅炉房的门，冲进巷子。
风迎面吹来，带着血腥味。
他靠在墙上，低头看自己的手。
抖得厉害。
手机响了。
是简凝。
他接起来。
“萧砚。”她说，“谢云启刚给我打电话。”
萧砚闭上眼。
“他说……你已经被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