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在废弃车站等了不到二十分钟，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副驾驶上的人递来一套衣服。
他没说话，接过衣服进了后座。
换下月白长衫时，肩上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谢云启派人伏击他留下的，子弹擦过骨头，至今阴雨天还会发麻。他把松石串收进内袋，穿上深灰工装外套，戴上鸭舌帽。
车子启动，驶向城东电厂。
路上没人开口。司机是裴渊的人，只说了一句：“北地军变的消息已经传开，谢云启在电厂设了临时指挥部。”
萧砚靠在椅背上闭眼。他知道谢云启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电厂这种地方，既能切断全城供电，又能随时引爆锅炉制造混乱，最适合做最后的清算。
车子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再往前就是封锁线。
他下车，沿着排水渠走到电厂后墙。铁网被人剪开一个口子，边缘还挂着半截断线钳。他钻过去，贴着厂房外墙前进。
远处传来人声。几个穿制服的守卫在抽烟，说话声音不大。
“真要动手？”
“午时三刻，命令下来了。”
“那个姓萧的还没抓到？”
“不用抓了。谢先生说了，他一定会自己送上门。”
萧砚蹲在阴影里，手指扣紧腰间的短刀。他知道对方在等他。但他也清楚，谢云启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场局，真正致命的不是枪口，而是时间。
他绕到主控楼侧面，找到通风管道入口。爬进去时，金属板发出轻微响动。他停住，等了几秒，确认没人注意，才继续向前。
管道尽头是二楼机房。他撬开格栅，跳下去，落地很轻。
机房没人，只有机器运转的嗡鸣。墙上挂钟显示十一点四十七分。
还有十八分钟。
他穿过走廊，来到中央控制室门前。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灯光。
他推门进去。
谢云启背对着他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穿着绛紫长衫，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你来了。”他说，没回头，“比我预计的早七分钟。”
萧砚站在门口，手按在刀柄上。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你不会让别人替你死。”谢云启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就像五年前那个雪夜，你非要回去救妹妹。”
萧砚眼神没动。
“陈伯是你杀的。”
“是他太聪明。”谢云启把文件放在桌上，“他查到了hY信号的事，还找到了那张照片。可惜啊，他不该半夜去档案室。”
“你也去过。”
“我当然去过。”谢云启笑了，“我还顺手改了两页记录。比如裴渊肩上的疤，原本标注的是‘战场创伤’，现在变成‘仪式标记’了。”
萧砚往前走了一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活成我哥的样子。”谢云启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你长得像他，走路像他，连抿茶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可你偏偏不肯低头，不肯认命。”
“我不是他。”
“但你可以是。”谢云启戴上眼镜，目光冷下来，“只要你交出电报线路的密钥，我可以放过简凝，也可以放过你妹妹。”
“然后呢？让我当你的影子？”
“比死强。”谢云启走近一步，“你要是死了，她们两个怎么办？简凝今天早上去了沈家祠堂，她手里有你给她的录音笔。她想揭发真相，可她不知道，沈夫人早就准备好了棺材。”
萧砚心跳一顿。
“你说什么？”
“我没骗你。”谢云启轻笑，“你妹妹现在就在祠堂后院，被沈家的仆人看着。简凝跪在灵位前，一边哭一边放录音。她说她受够了演戏，受够了装温柔。可她不知道，那支录音笔早就没电了。”
萧砚猛地冲上去，一把将谢云启按在墙上。
“你敢动她们——”
“我已经动了。”谢云启不躲，反而抬起手，用戒指蹭过萧砚的脸颊，“你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冲动。我哥要是活着，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萧砚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咔的一声，戒指脱落，滚到地上。
谢云启却不疼似的，反而笑出声。
“你以为这枚戒指有多重要？”他盯着地上的翡翠，“它只是个信物。真正重要的，是你父亲藏在服务器里的那份名单。上面有所有参与政变的人，包括我，包括沈夫人，也包括……你母亲的名字。”
萧砚松了手。
“你说什么？”
“你母亲不是病死的。”谢云启揉了揉手腕，“她是被毒死的。因为她在临死前发现了电报线路的存在。你父亲一直瞒着你，直到他死前才写进日记。”
萧砚后退一步。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嘴唇动了好久，只说出三个字：别信她。
当时他以为是指沈夫人。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你撒谎。”他说。
“你可以不信。”谢云启弯腰捡起戒指，重新戴回手上，“但你逃不掉。你越是挣扎，就越像他。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本来只想找个替身，可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你根本不需要替换，你天生就该是那个人。”
萧砚沉默。
他知道对方在扰乱他的心神。可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像钉子扎进骨头，拔不出来。
他看向操作台。
屏幕上显示着电厂各区域监控画面。其中一路正对着锅炉区，几个穿军装的人正在安装炸药。
“你要炸掉这里。”
“不，我要让它看起来像是意外。”谢云启走回控制台，“午时三刻，锅炉爆炸，全城停电。军方会认定是设备老化，没人会想到这是信号。而就在那时，边境防线会被打开，皇族余孽会带着武装进来。新政权成立，我就是功臣。”
“然后你就能光明正大地用我哥的身份活着。”
“不。”谢云启摇头，“我要的是你亲口承认，你愿意替我哥死一次。就像当年他在战场上为我挡子弹那样。”
萧砚冷笑。
“你想让我跪下？”
“我想让你明白。”谢云启盯着他，“我们都没得选。你生来就是棋子，我也一样。区别只在于，我学会了怎么当执棋的人。”
萧砚突然动了。
他扑向控制台，一拳砸向屏幕。
谢云启反应极快，侧身躲开，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
刀光一闪，划过萧砚肩头。
血立刻渗出来，染红了衣领。
萧砚没停，顺势撞向对方胸口。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撞翻了桌边的文件架。
纸张散落一地。
其中一页写着：**清除目标：萧砚，行动代号“归零”。**
谢云启先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举起匕首。
“你还是不懂。”他说，“我不杀你，我要你活着，活成我需要的样子。”
萧砚撑着地面站起来，右手摸向后腰。
他还有最后一把枪。
藏在靴子里。
可他没拔。
因为他听见外面传来警笛声。
不止一辆。
由远及近，包围了电厂。
谢云启脸色变了。
“你通知了警察？”
“我没有。”萧砚喘着气，“但有人比我更不想让你成功。”
话音未落，大楼顶层传来爆炸声。
火光冲破玻璃，照亮整个房间。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是锅炉区。
是通讯塔。
谢云启猛地冲向监控屏，调出顶楼画面。
一群穿黑衣的人正在拆除天线设备。领头那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动作利落，显然是训练过的。
“这不是我的人！”谢云启吼道。
萧砚笑了。
“你忘了裴渊说过什么？他不喜欢别人替他擦屁股。”
谢云启转身，匕首直指萧砚咽喉。
“那你呢？你到底站哪一边？”
“我不站任何一边。”萧砚慢慢抬起手，指向窗外，“我只站在我该站的地方。”
远处，一辆军用吉普冲破铁门，直奔主楼。
车顶上架着机枪。
车门打开时，一个穿军装的女人跳下来。
是沈夫人。
她手里举着手枪，对准了控制室窗口。
谢云启愣住。
“她怎么会——”
萧砚趁机出手。
他一脚踢开匕首，同时将谢云启狠狠撞向墙壁。
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谢云启力气不小，但腿上有旧伤，动作受限。萧砚抓住机会，一肘击中他腹部，接着反手拧住他手臂。
咔嚓一声，肩膀脱臼。
谢云启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萧砚从怀里掏出一副手铐，咔的一声锁住他手腕。
“你完了。”
谢云启仰头看他，忽然笑了。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名单还在服务器里，密码是你妹妹的生日。你要是不输入，数据三分钟后自动销毁。”
萧砚盯着他。
“你是在赌我会救你？”
“我是在赌你不敢赌。”谢云启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你要是毁了证据，她们两个照样活不成。沈夫人现在手里有直播设备，只要她按下发送键，全城都会看到简凝认罪的画面。”
萧砚没动。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证据不能毁。
也不能交给警方。
他必须在三分钟内做出选择。
他松开谢云启，走向控制台。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屏幕倒计时：178秒。
他输入密码。
系统解锁。
文件开始下载。
进度条缓慢移动。
谢云启趴在地上，抬头看着他。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善。”
萧砚没回答。
他拔出U盘，塞进贴身口袋。
然后拿起桌上的对讲机。
“裴渊，我是萧砚。目标已控制，证据到手，重复，证据到手。”
对讲机里传来回应：“收到。部队正在接管电厂，你马上撤离。”
萧砚转身走向门口。
谢云启在他身后喊：“你会后悔的！她们不会感激你！她们只会觉得你软弱！”
萧砚停下脚步。
“我不是为了她们。”他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走出控制室，迎面撞上冲上来的士兵。
带队的是裴渊的心腹，看见他立刻敬礼。
“萧先生，安全通道在左边。”
萧砚点头，跟着他们往楼梯走。
下到一楼时，他忽然回头。
控制室窗口，谢云启正扶着墙站起来。
他举起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隔着玻璃，对他做了个口型。
萧砚读懂了。
那是两个字：
“等着。”
萧砚没停步。
他跑出大楼，登上接应的吉普。
车子发动时，他摸了下左耳垂。
碎发被风吹开，朱砂痣露了出来。
五年前，谢云启用匕首剜走它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你。”
但现在他回来了。
车子驶离电厂，冲进烟尘里。
远处，沈家祠堂方向升起一道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