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的枪口还冒着烟，谢云启扑过来的动作在半空顿住。刀尖离他胸口只差几寸，人却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雪灰。
他没再动。
远处警笛越来越近，萧砚转身就走。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他没回头，也没停下。风从背后吹来，旗袍的开衩被掀起一角，有个人影追了上来。
是简凝。
她手里什么都没拿，发髻散了一半，白山茶落在雪地里。她走得急，高跟鞋陷进雪堆，差点摔倒，又硬撑着站稳。
“你不能走。”她说。
萧砚脚步没停，“现在不走，等警察来抓我？”
“他们会查到是你杀了谢云启。”她跟在他身后，“但没人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你现在离开，就是逃犯。”
“那你想让我自首？”
“我想让你活下来。”她声音低了些，“谢云启死了，可他的势力还在。裴渊不会立刻接手，军政部的人会趁机插手。你现在是靶子。”
萧砚终于停下。
他转过身，看着她，“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走近一步，“去静室。沙盘还在，地图没撤。你要看清楚，接下来谁会动，谁会收网。”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城南走。黄包车已经没了，只能步行。雪没停，越下越大。简凝的旗袍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她没喊冷，也没放慢脚步。
到了萧宅，陈伯守在门口。他看见萧砚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侧身让开。
“二小姐在楼上等。”他说。
萧砚没应声，径直上楼。
静室在东厢二楼，推门进去时，暖意扑面。沙盘摆在屋子中央，标着京城九区的地形和兵力分布。几处标记变了位置，红签换成蓝签，显然是刚调整过。
萧晚坐在桌边，手里攥着一支铅笔。她抬头看见萧砚，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哥哥。”她轻声说。
萧砚走到沙盘前，扫了一眼，“谢云启的人呢？”
“三个团在北城，但今晚调动记录不对。”萧晚把铅笔放下，“他们收到命令，凌晨两点向西集结。可命令不是从军政部发的，是仿冒的密电码。”
“谁在冒用？”
“还不确定。”她摇头，“但我知道是谁改了线路——裴渊的人动了交换台。”
萧砚眯起眼。
简凝这时走了进来，肩上的雪开始融化，滴在地毯上。她没管，走到沙盘另一侧，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
“这是谢云启办公室的最后通话记录。”她把纸放在桌上，“他在死前打过两个电话。一个给军政部的张次长，一个给城西的联络站。”
“内容？”
“张次长那边是确认‘表弟归宗’的新闻稿。”她顿了顿，“联络站那边，他说了一句——‘山茶插雪，缺口寻’。”
屋子里安静下来。
萧砚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我猜，可能是暗号。山茶是他办公室那盆白杜鹃的代称，雪……可能是行动代号。”
“他办公室的花是白杜鹃。”萧晚忽然开口，“可你说他总说‘这花像死人的脸’。”
简凝点头。
“但他今早让人换了花。”萧晚抬起头，“我让陈伯去看过，原来的白杜鹃被扔了，新摆的是山茶。白色的。”
萧砚眼神一动。
他绕到沙盘西侧，手指点在一处空白区域，“这里是什么地方？”
“废弃气象站。”萧晚说，“十年前停用了，没人去。”
“可这里有条小路。”简凝凑近看，“通向地下排水道。如果有人想偷偷运东西进出，可以从这里绕过巡防队。”
萧砚盯着那块区域，没说话。
外面传来一声响，像是瓦片被踩动。三人同时抬头。
陈伯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二小姐，厨房送了热汤。”
萧晚应了一声，起身要出去。
“别开门。”萧砚忽然说。
她手停在门把上。
“刚才那声不是瓦片。”萧砚走到窗边，缓缓拉开一条缝。雪光映进来，照出他半边脸。
院子没人。
但他看见雪地上有一串脚印，从墙外进来，绕到后门，又原路返回。脚印很浅，像是故意放轻了步子。
“有人来过。”他说。
简凝走过去看，“只进没出？”
“或者他还在里面。”萧砚松开窗缝，转身拿起靠在墙角的伞。伞柄是实心的，打开能当棍使。
他往外走。
“我去前院看看。”他对陈伯说，“看好她们。”
陈伯点头。
萧砚穿过回廊，走到前厅。大门关着，门栓完好。他蹲下检查门槛，发现外侧有泥痕，像是有人从外面蹭过。
他站起来，走向侧门。
侧门虚掩着。
他抬手握住伞柄，轻轻推开。
雪地里站着一个人。
穿着灰色长衫，手里提着个铁皮盒子。看到他出来，那人没跑，也没动，只是把盒子放在地上，踢了踢。
“裴司令让我送来的。”他说，“说是谢云启死前托付的。”
萧砚没靠近。
“他人呢？”
“回北营了。”那人说，“说让您看完东西，明天早上八点前给他回话。”
“什么东西？”
“您自己看。”那人转身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雪里。
萧砚走过去，打开铁皮盒。
里面是一卷胶卷，一张字条，还有一截烧过的火柴。
字条上写着：**缺口在西，山茶为引，雪化时见真章。**
他把东西收进怀里，回了静室。
简凝还在等。
他把铁皮盒放在桌上，把字条推给她。
她看完，抬头，“裴渊在等你表态。”
“他在逼我选。”萧砚说，“要么接手谢云启的地盘，要么让他的人接管南城。”
“你能拖吗？”
“不能。”他摇头，“他现在动手，是因为谢云启一死，权力真空。他要是不抢，别人也会抢。”
萧晚忽然说：“哥哥，你还记得妈留下的信吗？”
萧砚看向她。
“信里提到过‘西线缺口’。”她翻开笔记本，“她说当年有人想从地下道运武器进城，被父亲拦下了。后来那条道被封，但地图上一直没标。”
萧砚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西侧那片空白，“如果缺口真是这里，谢云启临死前是在提醒我们？”
“或者他在骗你。”简凝说，“他知道你会查，故意留个假线索，把你引过去。”
“可山茶不是他常用的代号。”萧砚摇头，“他喜欢用杜鹃。突然换山茶，一定有原因。”
“除非……”简凝忽然停住。
“怎么？”
她低头，从发髻上取下那朵白山茶。
花瓣已经被雪浸软，边缘开始发皱。她把花放在沙盘上，正对着西侧缺口的位置。
“他让我接近你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她声音轻了，“‘山茶耐寒，雪压不折’。当时我不懂，现在想，他可能早就计划好了今天。”
萧砚看着那朵花。
它静静地躺在沙盘上，像一个标记。
“你是说，他留的路，是给你走的？”
“也许。”她抬眼，“但他不知道，我现在不想按他的计划走了。”
萧砚沉默片刻，伸手把花拿起来。
他走出静室，下了楼。
后院积雪很深，他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把白山茶插进雪堆。花枝直立，正对着沙盘上的西侧缺口。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
楼上，简凝站在窗边，看着雪地里的那朵花。
萧晚问：“她在干什么？”
“她在做选择。”萧砚说。
简凝转过身，“明天我去西线。”
“不行。”萧砚直接拒绝。
“我能进去。”她说，“那里有条暗道通沈家老宅的地下室。我小时候被关过一次，知道怎么走。”
“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可如果裴渊也派人去了呢？”她反问，“如果我们不去，缺口真的被打通，武器运进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萧砚盯着她。
她没退。
“你不用保护我。”她说，“我自己能走。”
他忽然抓起她的手腕，“你知道为什么谢云启让我活下来吗？”
她没答。
“因为他知道，我会替他完成没做完的事。”他声音沉下来，“现在你也要这样？为了对抗他，变成另一个他？”
她甩开手，“我不是你，也不需要你决定我该怎么活。”
说完，她转身要走。
萧砚一把扣住她胳膊。
她回头，眼里有火。
他看着她，很久，才松手。
“明天早上六点。”他说，“我陪你去。”
她没点头，也没拒绝。
萧晚小声说：“那我也去。”
“你不许去。”萧砚厉声道。
她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简凝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上。
“如果你不来。”她回头，“我就自己走。”
门开了，风灌进来。
她走出去，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萧砚站在原地，没动。
萧晚小声问：“哥哥，你相信她吗？”
他没回答。
窗外，雪还在下。
那朵白山茶插在雪里，花枝微微晃动。
萧砚抬起手，摸了摸左耳垂。
碎发遮着，看不见朱砂痣。
但他知道它在。
就像他知道，有些事，躲不掉。
他转身对萧晚说：“去准备两套便衣，再找辆不起眼的车。”
萧晚点头，跑出去了。
陈伯这时进来，“少爷，电话。”
萧砚接过听筒。
“是我。”是裴渊的声音，“东西看了？”
“看了。”
“想通了？”
“明天早上六点。”他说，“我会给你答复。”
“别迟到。”裴渊挂了电话。
萧砚放下听筒，走到窗边。
雪地里的山茶还在。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拿伞。
陈伯问：“您还要出去？”
“去趟沈家。”他说，“有些事，得当面问清楚。”
他推门出去，走进风雪。
院子里那朵花在雪中立着，花瓣边缘开始结冰。
一只乌鸦落在院墙上，低头看了看那朵花，又飞走了。